难道他在这山间数月,竟果真就成了个只知贪恋美色的昏君了吗?
不会,不会,永远也不会的
他在养伤,在蛰伏,在积蓄力量,也必定要利用一切机会,东山再起,绝地反扑
稻田里的萧延年流露出的脆弱是真的,遗憾是真的,不平是真的,悲恸是真的,然而他兴废继绝匡复宗社的意志也是真的
折腾了这么久的人,他岂会就这么灰心丧意,一蹶不振呢
阿磐心中已经明了,此时抬眸诈陆商,“师姐成日来唆使我逃走,成日把‘叛贼’挂在嘴边的人,到底自己对主人也有了二心,我若告诉主人,你永远都别想再回到主人身边”
陆商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先前被撵下卧榻的事她好像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告诉你,是因了想让你走你留在主人身边,主人只会玩物丧志,怎么安心去做大事?”
“再说你留下,我就回不来,对我没有一点儿好处”
阿磐问,“师姐的话,谁敢信呢?”
陆商问,“你要怎样才肯信?”
阿磐道,“师姐给我一截断发,我便信你”
狗子在一旁左右溜达,陆商冷笑一声,拔刀切下一缕乌发来,“我陆商没有你们那么多弯弯绕,个个儿害起人来不眨眼我就要你走,就要你离主人远远的!我若说半句假话,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你若走了,丢掉便是若走不了,尽可把我供出,我不怕担责!”
说着话,就地用发丝把这段乌发绑成一束,塞到了阿磐手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愿意轻易就给自己断了发呢
何况,有了这截断发,便是把陆商拿捏在手,陆商别想诳她,也别想着逃脱罪责了
见阿磐不语,陆商大抵猜测她已经动了心
悄然至门口再三确认四下无人,这才继续说道,“马已经喂饱了,我在前面五里地的树下藏了干粮,够你吃上五日你沿着谷底只管往东北走,路上不要停,一直往东北就有能出山的路”
“出了山不久就是汉水,你要过江,运气好的话会遇见船夫,那你就搭船走运气不好,船走了,你就躲在山里,什么时候看见船夫来,你再什么时候出山总之过了汉水一马平川,骑马就能走了”
既有汉水,大抵已经深入楚国腹地了
阿磐心里躁动着,沿着陆商所述在脑中描出了一幅出逃的舆图
“若是马快,十日就能到韩国,若慢,就得小半月了”
“韩国已经被打回了黄河南,因而你过了韩境,还要再乘船过黄河,过了黄河不用三日就能到大梁但王父已经打进了太行山,因此你还需十余日才能到太行”
这条路可真远啊,骑马啊,乘船啊,过江啊,渡河啊,单单是听,就已经叫人发怵胆寒了
因而若那只小乌鹊仍旧活着,大抵也到不了那么远的太行山
可仍旧要走啊
再不走,身形可就显出来了
哪怕是刀山火海,也都要去趟一趟呐
阿磐一颗心忐忑不安着,又听陆商道,“但这一路都在打仗,能不能活着见王父,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狗子跑到门口朝着外头吠叫
陆商低声道,“我这就走了,今夜主人要与侍者一同吃酒,你自己想办法”
啊,好啊,她的青梅酒和川乌子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陆商留了这最后一句,赶紧转身就走了
这一夜,萧延年与他的侍者就在院中炙肉饮酒,阿磐殷勤为众人奉酒,在酒里下了足足的川乌子
她给的东西,萧延年没有不吃的,从来也没想着要验一验
千机门人誓死效忠主人,谁敢对主人动出下毒的心思
从来也没有人敢
她数月来皆在萧延年面前乖觉侍奉,到底是打消了他们的戒心,没有人对她起疑
那些素日神出鬼没的侍者一个个地仰头畅饮,直呼好喝,也一个个地碎了酒坛,麻翻在地,再没了还手之力
萧延年呢,萧延年也饮了不少啊
他麻倒前还拉着她的手笑着说话,“我打算娶你了”
阿磐心头一荡,抬眸去瞧那人,那人虽醉眼朦胧,但眸中的神色却不像作假
她有一瞬的恍惚,她的过去萧延年都是知道的
知道她做过营妓,也知道她夜夜侍奉谢玄,怎么,怎么竟还肯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样的话,连谢玄都是不曾说过的
也不知怎么了,鼻头忽地一酸,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主人不要玩笑”
月色下难得见那人的脸色微微发红,那人还笑,还说,“不玩笑”
都说酒后吐真言,酒后说的话到底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她自己鲜少醉过,因而并不知道
怔然间,忽而见那人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放在嘴边亲上了一口,他说,“你知道,你父亲对我......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