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哭......莫哭了......姐姐在这里,姐姐回来了......这些年,苦了你了......”她的眼泪落在宝玉的手背上,“你定是想姐姐想得狠了,才把自己煎熬成这副模样......书信里总说一切都好,都是骗姐姐的,是不是?”
贾宝玉被这巨大的误解和汹涌的怜惜包裹,那声“苦了你了”如同烧红的针,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辩解,喉咙却被现实那绝望的打击堵死,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贾元春将他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抬起泪眼,望向同样揪心的贾母和王夫人,声音带着无尽的后怕:
“老太太,太太......你们瞧瞧......这孩子的心,竟是这般重法!十年......整整十年骨肉分离的苦楚,他竟生生闷在心里,熬干了心血……”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作为长姐的疼惜,却也隐隐透着一丝沉重的失望——
那是对贾宝玉不善自持、自觉上进的失望!
扶着贾宝玉在就近的绣墩上坐下,自己也挨着他坐下,依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失神的脸
内堂里很安静,只有贾宝玉压抑的抽气声
贾元春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哄他那样,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姐弟二人就这样依偎着,元春低声询问:
“说话!这些年吃啥喝啥?书念哪儿了?病没病?”宝玉木头似的,只会点头摇头
贾元春看着他那副死狗样,再想想白天大殿里刺心的一幕,重逢那点热乎气儿彻底凉了
望着宝玉低垂的头顶,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宝玉啊......今日在顾恩思义殿......”
贾元春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可“顾恩思义殿”几个字却让宝玉的身体瞬间绷紧;
“......姐姐看着环哥儿、兰哥儿他们,虽年纪小,却穿着生员的青衿,规规矩矩地站在殿下,向我行国礼......那一刻,姐姐心里......”
她顿了顿,泪水无声滑落,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宝玉,那眼神里有欣慰,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只有至亲才能感受到的失落:
“姐姐心里......是高兴的高兴贾家后继有人,祖宗香火有继......”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疲惫和心酸,目光紧紧锁住宝玉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
“可姐姐......更心疼啊!心疼我那本该站在最前面、最光彩夺目的亲弟弟......”
她深吸一口气,才将那最痛心的事实说出来:
“……竟只能远远地……被隔在那大殿外——竟连进......都进不去!”
轰——!
贾宝玉眼前一黑,热血上涌!身体触电般猛一个痙攣!死死闭眼!脸狠狠拧到一边不敢再看贾元春!
——太痛了!
这比扒皮还痛万倍!
他废物之名——被自己亲姐当一众姐妹的面......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他无言以对
他无地自容
父亲的雷霆震怒,字字如刀;
下人的刻薄嘲笑,声声刺耳;
而姐姐此刻这......,更是将他最后一点遮羞布都彻底撕碎,将他无能的本质赤裸裸地暴露在至亲面前!
过去那些“禄蠹”、“国贼禄鬼”的清高言论,此刻回想起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何等的......愚蠢透顶!
事到如今,行将及冠,他才在这彻骨的屈辱中看清——没有功名,他贾宝玉,在这家族、在这世间,连站在至亲姐姐面前的底气——都没有!
“唉……”
贾母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眼里满是痛惜与无奈
她最疼爱的凤凰蛋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如今……看着宝玉那狼狈模样,再看看身边端坐的、已贵为国公夫人的林黛玉,老太太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偏爱有目共睹,可宝玉在这府中、在这以军功和实绩重振门楣的新气象里,他那格格不入的“无能”,同样也是有目共睹!
王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自己视若性命的儿子,听着贵妃女儿那字字诛心的话,心如刀绞
她张了张嘴,想为宝玉辩解两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能说什么呢?
说宝玉只是不喜功名?
说他有灵性?
在这“顾恩思义殿”的冰冷事实面前,在族长贾玌铁腕治家、唯才是举的背景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环哥儿能进,兰哥儿能进,甚至一些旁支子弟都因有所建树而崭露头角,唯独她的宝玉
王夫人只觉得一阵眩晕,巨大的失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林黛玉静静地看着,如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