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卒不过十五六岁,甲胄还嫌宽大,脖颈上挂着块褪色的虎符。曹操注意到他腰间的短刀,刀鞘是常见的桑木所制,却缠着圈崭新的红绸。“你是哪个营的?”
小卒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回、回主公,属、属下周泰营的......”
“周幼平的兵?” 曹操想起那个在濡须口身中数十创仍死战不退的悍将,语气缓和了些,“偷听军机,按律当斩,你可知罪?”
小卒忽然抬起头,脸上沾着泥污,眼睛却亮得惊人:“小人不敢!只是、只是想问问主公,何时渡江?我兄长去年死在赤壁,我想替他报仇......”
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曹操盯着他脖颈上的虎符,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任洛阳北部尉时,也曾带着五色棒巡夜,那时眼里的光,大约也这般灼人。“你叫什么名字?”
“周彻。”
“好个周彻,” 曹操从案上拿起块干粮丢过去,“想报仇,就得活着看到渡江的那一天。去给许褚当亲卫吧,他会教你怎么握紧刀。”
周彻捧着干粮的手不住颤抖,磕了三个响头才退出去。贾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主公这是在养虎。”
“江东有甘宁、凌统,蜀中有关羽、张飞,我若不多养些猛虎,将来谁替我看这天下?” 曹操重新望向舆图,指尖重重敲在樊城的位置,“让曹仁从樊城出兵,佯攻江陵。”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主公不想取建业了?”
“建业是孙权的根,逼得太紧,那些江东子弟会跟我们拼命。” 曹操拿起案上的毛笔,在 “再商量” 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圈,“不如先断他的臂膀。”
三日后,曹仁的捷报传到水寨。江陵守将糜芳献城投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江东。曹操正在船头饮酒,听见帐内传来争执声,是程昱与董昭在为是否接受投降争论。
“糜芳乃刘备内弟,此等背主之徒留不得!” 程昱的拐杖重重戳在甲板上,震得酒爵都跳了跳。
董昭抚着胡须笑道:“仲德公何必动怒?当年吕布反复无常,主公不也收了吗?”
“那不一样!” 程昱气得吹胡子瞪眼,“吕布是猛虎,糜芳是家犬,养不熟的!”
曹操将空爵往案上一放,两人顿时噤声。他看向江对岸,那里的烽火台换了新的狼烟,颜色比往日更深。“传令下去,封糜芳为南郡太守,仍守江陵。”
程昱急得直跺脚:“主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曹操打断他,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当年我杀吕伯奢,世人骂我不义;官渡之战坑杀降卒,又说我不仁。可这天下,从来不是靠仁义坐得稳的。” 他忽然提高声音,让周围的将士都能听见,“告诉江东的将士们,凡献城归降者,官职不变,家眷无恙!”
江风忽然转了向,将这话送过江面。南岸隐约传来一阵骚动,曹操看见有几面江东的旗帜倒了下去,像被风吹折的芦苇。
入夜后,周彻捧着件染血的战袍进来。布料上的暗红斑块已经发黑,边角绣着的 “周” 字被利刃划破。“主公,南岸有人泅水过来,说是周将军的旧部,临终前托他把这个送来。”
曹操展开战袍时,几片干枯的艾草从夹层掉出来。他认得这是周泰的战袍,当年在宣城护孙权突围时,这件袍子替少主挡了七支箭。“送袍子来的人呢?”
“刚、刚断气了,胸口插着三支箭......” 周彻的声音哽咽起来。
帐外响起呜咽的号角,是江东水寨的更声。曹操将战袍凑近烛火,艾草的焦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他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的那个冬夜,赤壁火起时,也是这样的焦糊味弥漫在江面上,那时郭嘉的灵柩还停在许都,荀彧捧着他的遗策在帐外哭红了眼。
“替我拟道命令。” 曹操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日拂晓,全军出击。”
周彻猛地抬头:“主公不是说......”
“此一时彼一时。” 曹操打断他,指尖捏着片艾草,“孙权杀了送降书的使者,还把首级挂在建业城头。这孩子,终究还是学他哥哥的暴烈。”
贾诩不知何时站在帐门口,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主公早就料到了?”
“孙策当年杀于吉,不就是容不得半点忤逆吗?” 曹操将艾草丢进烛火,看着它蜷成灰烬,“江东的少年郎,骨头硬,却脆得很。”
天蒙蒙亮时,曹军的战船像黑压压的雁阵掠过江面。曹操站在主舰的望楼上,看见南岸的火光冲天而起,那是周瑜当年训练水师的地方。周彻捧着剑站在他身后,双手因为紧张而发白,却握得比谁都紧。
“你看,” 曹操指着建业城头飘扬的 “孙” 字大旗,“那面旗迟早会换的。”
周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问:“主公,等天下平定了,我们会变成乱臣贼子吗?”
曹操放声大笑,震得望楼的木梁都在颤。江风掀起他的白发,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