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黄油灯下,他目光迅速落在走廊尽头一个年轻女子静坐在一张老旧的长凳上,凳子被她身形压得微微作响,她却坐得笔挺,神情沉静,仿佛不是被拘押,而是等候前来拜访的贵人她披着一件灰色斗篷,棕发随意扎成一束,几缕碎发垂在颊侧,整个人清冷淡定,如黎明前的一口井水守在女子身旁的城防士兵却毫无警觉姿态,手搭剑柄,却站得松松垮垮,仿佛不是守押犯人,而是在陪她打发时辰屋内一隅,瘦削阴鸷的东厂十三太保——老五艾修,背靠墙角,一如既往地像个等着捉老鼠的猫
艾修眼神如鹰,见李漓踏入,立刻从阴影里掠出一步,拱手行礼,动作干脆利索
女子一见李漓,起身优雅地行礼,语气平静而有礼:“总督大人,您来了能否请您让他们放了我?”她瞥了眼艾修,微微一笑:“我没说错吧?我确实认识总督大人”
李漓眯眼打量她,隐约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李漓语气温和,带着疑惑:“雅法乃至安托利亚,见过我的人多得数不清了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阿涅赛·德尔芬”女子语气不急不缓,声线清澈如泉水击石,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从容,“总督大人,您……不记得我了?”
李漓微微皱眉,眼中一闪疑色,却还是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得体:“抱歉,实在想不起来”
艾修上前一步,黑色斗篷掠起微风,他目光如刃,声音低沉中透着不祥的压迫:“你最好从实招来为何潜伏在雅法?谁派你来的?意图为何?若执意隐瞒——我们只能对你刑讯了看你这打扮,应该也是个体面人,何必非要自找难堪”
“我不是奸细”阿涅赛的语气平静如水,却掩不住那股自尊被误解的酸楚与委屈,“总督大人,我是上个月随乔瓦尼·赛尔沃阁下抵达雅法的威尼斯人那日在克吕尼修会的回廊前,在那幅《圣子降生》壁画下,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李漓眯了眯眼,指尖缓缓拂过下巴,仿佛试图将那段模糊的片段从记忆的尘埃中抖落出来,终于点了点头,语气慢了半拍:“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确实,你是那个使团中神情最淡漠、手里拿着画具的女子我还记得你说过,你去耶路撒冷,不为朝圣,只想亲眼感受那些神圣的笔触,把光影与故事绘进你的画卷你不是去了耶路撒冷吗,可眼下,为什么又出现在雅法……还有,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被我们的人押至此处?”
“我已经去过耶路撒冷,前几天回来了,打算在雅法搭上一条顺路的船离开这里”阿涅赛摊开双手,语气里既有无奈也有些讽刺,“至于我做了什么,我任何违法的事都没做,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为什么无缘无故将我抓进来?”
艾修冷笑一声,手指直指阿涅赛的鼻尖:“你出现在城南要塞所在的山坡下,正对着要塞工地,一边打量一边画图!你说,如果你不是奸细,那你在干什么?”
“我不过在写生”阿涅赛倦意显现,语调却毫无畏缩,“那片工地乱得像是刚被一群骆驼践踏过,能藏什么情报?再说,那地方谁都能路过,连个‘禁止停留’的告示牌都没有”
李漓揉了揉眉心,神色阴沉,语气中已透出几分不耐:“艾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就别再绕弯子了若她真是奸细,你们东厂自可按规矩处置,我无意插手这些枝节琐事等查明真相,再把案卷呈给我便是”不过,既然你认定她是奸细,可有确凿证据?总不能因她恰巧在那里作画,便要给她安上罪名?我们又不是十字军,更非宗教裁判所——行事绝不可如此草率”
艾修一哆嗦,缩了缩脖子,赶忙从墙角拖来一只布包,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堆画笔、颜料罐,又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卷画纸他举着其中一幅还未完成的画稿,神情紧张而郑重:“总督大人,您请看!她画的是城南要塞的工地……还有我在那儿执行任务的样子!这恐怕不是巧合吧?”画面描绘的是一片喧嚣嘈杂的工地烈日斜照,工人们赤裸上身,汗水与灰尘糊满肌肤,正吆喝着搬运沉重的花岗岩,步伐沉重,喘息如擂鼓高耸的木架在夕光中投下斑驳阴影,宛如交错的肋骨,支撑着尚未成型的巨构尘土飞扬,连阳光都显得皱折扭曲,牛车轱辘“吱呀”作响,木轮碾过碎石,节奏单调倔强然而画面前景却静谧异常——艾修伫立在山坡下,身形挺拔,腰悬短刀,半边脸被斜阳映照他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如刃,正注视着一个路过的行人那人低头弯腰,双手微颤,神情惶惑,仿佛下一刻便会跪倒他的影子被拉长,与牛车重叠,如同压在现实与梦魇之间的一道折痕艾修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凌厉、讥诮,仿佛万物尽在掌控画风质朴粗粝,线条厚重,充满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