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伊努克跪地,仰头对着极昼不落的苍白天空,开始唱起那古老的哀歌。她的歌声低沉、苍凉,带着喉音与破裂的气息,如风从冰封万年的山谷吹来,又像雪夜中一头孤狼的长嚎,哀伤而顽强。那旋律没有词语,却仿佛在倾诉一个部族的断裂与倔强。她唱的不是母亲一个人的死,而是努纳维克这个名为“北风之角”的小部落,正在走入漫长黑夜的命运。李漓静静站在一旁,听着那古语与极地风声交融。他不知道歌词具体含义,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原始、粗粝而不可言说的哀痛。那不是一场胜利之后的哀悼,而是一种将尊严深埋大地、将仇恨交予雪原的古老仪式。
伊努克唱完最后一句时,缓缓用手将冰雪盖上母亲的脸,然后与李漓一同将鲸皮裹着的阿纳努纳的遗体推入浅坑。伊努克没有哭,但泪水早已冻结在睫毛与面颊之间,如寒霜未化的印记。风更烈了,天光如铁,四周一片沉寂。远处传来雪橇犬的哀鸣,像是在回应一个母狼灵魂的远行。
格雷蒂尔带着几名船员默默将卡纳克人的尸体一具具掩埋。他没有张扬,也无须吩咐——作为经历过无数战场的“文明人”,这种战后清理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血战之后,这一行动是对死者最基本的交代,也是对己方所有人心理秩序的重建。
此刻,卡纳克村中依旧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尸臭尚未散去,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焦肉味和烧焦鲸脂的浓烈油腻气,风一吹,仿佛将这场屠杀的余烬洒满整个苔原。
与此同时,赫利与几名水手已开始在村中系统搜刮。他们挨个帐篷翻查,将能用的东西分类堆放在中央空地上。皮革、干鱼、鲸油罐、骨针、结实的鲸筋绳索、皮缝工具、雪橇犬,以及几艘完好的皮艇和少量陶罐,这些粗陋却实用的物资被勉强归入“战利品”之列。赫利一边将一捆鲸筋扔到一堆,一边嘴里嘀咕道:“这些野人真穷……还开发文兰……”
这些物资被分成两堆——按图勒人和李漓一行的比例大致平分。尽管这场战斗充满野性和血腥,但现在开始的,却是另一场攸关生存的重新分配。
“艾赛德,”蓓赫纳兹走到李漓面前,神情有些疲惫,但眼神仍锐利,“阿涅赛也救回来了,烧我们船的人也都杀光了——可是,我们没有船了,却又都还活着……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漓望着天边云影,风卷着冰原上的灰烬缓缓飞升,他的声音坚定如从岩层中渗出的火种:“这片土地的南方有森林,就有木材……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会造船的臭海盗——我们去造艘船吧!”
“我……我会改造船,不会从头造。”格雷蒂尔这次却罕见地老实,不再吹嘘。他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行,边学边试嘛。”
一旁一直沉默的托戈拉终于开口,语气少见地带着一丝柔和:“主人,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找个气候好一点的地方再说吧。在西非的时候,曾听过老巫医讲过,大西洋那边也有人用小船漂过来……也许大西洋的这边,同样也有一片片广阔的陆地,说不定也有开化的人存在。”
李漓听着,眼神中掠过一丝波澜——那是压抑了太久的熟悉感。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像往常一样被那道看不见的束缚噎住了,无法说出他所“知道”的未来。那种力量如同命运本身,冰冷而无情,狠狠封住了他通往真实的舌头。
这时,伊努克走到他面前。李漓本以为她是来道别,于是带她来到赫利分出的两堆物资面前,指着两堆,用手势示意:“你们一半,我们一半。”
然而伊努克却没有看那些物资,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海豹皮缝制的小针线袋,和一把骨制缝衣针,轻轻地塞进李漓手里:“李漓。”她低声说完后,伸手拉起李漓的手,就像她那晚在雪原上冲锋时一样坚定,却不再说一句话。
“图勒……滚!”乌卢卢突然厉声说道,她站在帐篷旁,满脸怒意,眼神如刀。
李漓一愣,回头看她:“怎么了,乌卢卢?”
乌卢卢满脸不服气地挥舞着手势:“她……你……生孩子!”她气得跳脚,用骨刃在地上狠狠一划,示意伊努克要“占有”李漓。
“这位野人女酋长,你差不多得了,别得寸进尺,哈!”赫利也皱起眉,走上前,不满地看着伊努克。
可伊努克根本听不懂赫利在说什么,她只是继续拉着李漓的手不放,像认定了什么。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怯懦,也没有淫念,只有一种北极草原上那种悄无声息但强硬至死的野性。
李漓苦笑着抬手做着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