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卢切扎尔点头,眼神幽深如夜:“好,就按你的棋局。若成,此战可息我族数年之苦;若败,便以吾身殉旗。”
卢切扎尔站起身,披上霜白斗篷,一如黎明破雪。她的声音平静而果决:“契特里,巴特拉兹,集结最精锐的轻骑随我引敌——只许精悍,快马,勇决。列凡断后,山谷设伏,谁退一步斩谁!”命令如霜雪坠地,瞬间凝结。
努瑞达也迅速展开部署。她调配弓手集中火力,从两翼干扰敌骑,制造“中央动摇”假象,以激怒乌古斯人集中兵力压迫中军。她亲自指挥工匠与少年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松脂木桩埋伏于山谷入口,覆以冰雪隐匿,仅露引线。她的化学知识,来自阿巴斯宫廷中波斯学者对火焰、气流与脂类的研究,如今,在这片寒原上化为杀机。
“在他们踏入之前,别点燃,”卢切扎尔吩咐,“等他们走得足够深,连回头都来不及。”
“那我们怎么办?”图尔古特喃喃问道。
努瑞达望向图尔古特,眼神温和,却无半点退意:“我们会先一步走出去。”
火焰的气味在雪地中酝酿,策马之声渐远,黎明已至,战局未决。
但一切,已开始向着努瑞达所绘的那条血路,缓缓逼近。
卢切扎尔亲率诱敌小队,身披霜白战袍,胯下黑马踏雪如飞。她身后,是契特里、巴特拉兹,以及三十名拣选出的精锐骑兵,个个身披短甲、轻装快马,皆如弦上之箭。高举于风雪中的“咄陆黑旄”,黑底白狼,在曦光中猎猎招展,仿佛一只嘲弄着仇敌的苍狼之眼,挑动着图赫里勒的怒火与贪念。他们以惊鸿之势突入雪原,随即做出溃逃之状。黑马扬蹄,踏碎积雪,卷起漫天雪雾。卢切扎尔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同风中引路的幽灵,似走似逃,在战场边缘疾驰向山谷。
乌古斯军鼓骤然擂响,鼓面几近炸裂般急促,那节奏仿佛不是为了指挥,而是怒火本身在呐喊,回应这场带着轻蔑与羞辱的挑衅。图赫里勒暴喝一声,挥刀立于马前,战袍烈烈如风中旌旗,怒发冲冠,双眼血红:“追!追上去!把那个黑旄擒来!我要那个保加尔贱人跪在我帐前,亲手为我脱靴洗脚!”
号角尖鸣,旌旗乱舞。他麾下的铁骑如决堤的洪流,破营而出,裹挟着愤怒与傲慢,直扑山谷深处。蹄声如雷,尘土遮天,那些骄傲的乌古斯人早已忘了警惕,只将眼中那道雪白披风视作猎物。
然而,在这漫长的追击中,乌古斯人的队列悄然拉长、撕裂,阵形被速度冲散,如风中飘飞的帛书,被猎风一页页撕碎。正如努瑞达所料——他们被愤怒驱使,被胜利幻象诱惑,正步入精心设下的陷阱。
当乌古斯骑兵蜂拥而入那道狭窄的山谷,杀机终于如利刃般从沉默中破茧而出。
就在山谷最窄处,两侧岩壁之上,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早已伪装于岩缝、雪垛与白桦树干之间的弓手,齐齐起身,箭矢上弦,齐齐放弦。弦音脆响,宛如山神的怒吼;箭雨如骤雪倾斜而下,掠过天幕,转瞬便落入谷底。
羽箭穿透战马的脊梁,钉入骑士的颈项与肩胛,撕裂甲胄与血肉。战马嘶鸣,踉跄崩坠,重甲骑士被掀翻落地,人在马下翻滚挣扎,或被蹄踏碎胸膛,或被同伴连人带马碾压成泥。短短数息,谷底便化作修罗炼狱,鲜血浸染雪地,白与红交缠成哀恸的画布。
正当敌军混乱之际,山谷入口的木桩也忽然腾起火光。
“点火!”努瑞达亲自投出火把。那是她亲自调配的烈焰陷阱——松脂、油膏、干苔精心浸润的木料瞬间轰燃,火舌高窜十余丈,如恶龙吐焰,怒烧谷口。
炽热的火焰带着油脂焦臭灼灼吞噬通路,浓烟滚滚如墨,灼喉刺目,火势咆哮,烈焰仿佛活物,伸出无形之手将乌古斯人的退路一寸寸封死。惊惶的战马在火前狂跳,人声、兽吼、烈焰一齐震荡山谷,连天上的乌鸦也被惊得四散高飞。很多乌古斯人甚至来不及明白自己正置身何处,便已在火、箭与惊惧中倒毙。他们是战场的猎人,也是命运的猎物。
这一切,正是卢切扎尔的回马枪——一场屈辱与冷静酝酿出的血之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