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虽然只是这个巨大腐败链条中的一环,但绝不无辜,这数月时间内,从棚屋里往外抬出去的数十上百具冻饿病死的猪突豨勇尸体,他有责任的,死有余辜
而在令行禁止的军队中,最不缺的就是定罪的名义
一月初极其寒冷,又是一夜霜雪,将那脑袋冻得硬邦邦的,不断飞来的黑乌鸦仍能通过他张得大大似乎还在喊冤的嘴巴,将舌头扯出来吃掉
少年张鱼每天路过辕门,都会抬起头看几眼,这让第五伦有些后悔,那天不该当着孩子的面杀人的
尽管这也是第五伦第一次近距离看人死去,像只鸡般被第七彪割喉,但第五伦当时不过脸颊微微抽搐而已,来到这个时代,直接间接,都见证过太多的死亡
张鱼听到第五伦让他少去看那死人脑袋,顿时觉得受到了小觑,嚷嚷道:“宗主,死人我见得多了!”
他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泾水闹灾那两年,野地里随处可见的尸首
还有几乎每个县城门口都会悬挂的脑袋,它们属于某个通缉已久的盗匪,亦或是武力抗租的普通农夫但首级就是首级,在城头挂过几天后都是一副德行
“乌鸦总会先把眼睛吃掉”张鱼告诉第五伦,好似要证明自己勇敢,描述得绘声绘色:“然后脸颊凹陷,肌肉变成绿色……”
第五伦看着刚送来的饭食、绿色的葵菜汤皱起眉,让张鱼赶紧滚蛋
前任粮官授首后,第五伦火线任命,由宣彪接替了这个危险的岗位,在恢复气力后,旧日的尊严和骨气又被宣彪拾了回来,他仍是那个喊着“幽明共心,蹈义陵险“的年轻人,只是现在不再将他那一套用来苛求别人,自律而已
“伯虎?让你做粮官?只为了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第五伦将嘉量交到宣彪手中?一同给他的,还有先前戴恭、金丹等人利益输送?给他的两百石粮食
过去,每人每月只能分配两斗半的粮食?如今则能有三斗半了
另一位彪哥?第七彪却是急了,低声道:“宗主,私从和亲卫的食物呢?总不能和普通士卒一样吧”
亲疏远近,是要靠外在物质分配来表现的?地位越高越被第五司马引为亲信的人?理应在吃饭上得到优待,这是常识,也是另一种“公平”,不然他们干嘛要跑来给他站岗?
第五伦倒也干脆:“这数十人的衣食,我会从家中运私粮解决”
既然是精锐家丁?那索性直接让他们吃第五氏的粮,穿第五氏的衣第五伦早就让人从长陵带来了足够的被褥?将之亲自分给臧怒等人,让他们好生欢喜
第五伦也是这才知道?臧怒竟从来没盖过这玩意,二十多年都是披星戴月?身被秸秆过来的?老大一个汉子?在被被褥裹住那一刻,竟嚎嚎大哭
而另一边,在宣彪走马上任的第一天,猪突豨勇们欣喜地发现,他们的伙食,从清汤寡水的薄粥,变成了筷子插进去能立住片刻的厚粥,宣彪甚至承诺,每逢训练的日子,还能吃上顿干饭
入口的饭食明眼可见变多,这是比同衣同食亦或大话连篇更有效的宣传于是在第五伦日常巡营时,看到的是猪突豨勇们朝他发自内心的作揖下拜
“对他们来说,主官的善与恶,就在于每天给不给多吃几口饭啊”
继拥有一个小班底后,底层猪突豨勇的心,也被第五伦抓住了,这之后,他便开始对营中中层军官:士吏开刀
按照宣彪等人的举报,加上第五伦平素的观察记录,营中最苛待士卒的三名士吏相继以各种理由被解除职务除了一个人灰溜溜地应诺服软外,其余两人在望向戴恭求助无果后,撂下狠话直接离开了军营
尽管第五伦依然给军吏们发着煤球,默许他们继续吃空饷,而克扣粮食的罪名,也全让粮吏背锅,并未扩大打击
但毕竟物类相伤,加上戴恭暗暗吓唬,众军吏惴惴不安,不知下一个是否轮到自己
但最佳的反抗时机已经错过,现在第五伦身边除了私从外,还团聚五十名忠勇亲卫,死死护着他,火烧上官、背地里捅刀这种事还真不太好做
更何况第五伦还认识国师公呢,当百和士吏都有些忌惮
想要怂恿底层士卒反对第五伦也变得极难,随着日子推移,“第五司马是好人,军候、百将、士吏是坏人”的看法深入人心,少吃的饭是贼吏的克扣,多吃的食则是第五司马的慈悲
但自诩营中影子主官的戴恭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发现小花招已经奈何不了第五伦,而自己的羽翼被一根根拔掉时,他忍不住了,终于搬出了自己的后台
一月初十这天,第五伦接到了命令,要他去校尉大营一趟
……
与梁丘赐的这次会面,全然没有上回和和睦轻松
“第五司马做得好大事啊”第五伦刚进门,梁丘赐就放下手中简牍,板着张脸
“上任数日,便砍了一个粮吏,将三名士吏撤职”
他冷笑道:“如此大刀阔斧,就差将营地拆了,说说罢,你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