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赶在五月初到了京城
清晨,鸡鸣三声,伴着微白的天光,骡车咴律律地行在官道上
“娘子,再走几里就是汴京了”阿大喜气洋洋的甩了甩鞭子,驱使骡子加快脚步
“总算要到了”钱氏也不免高兴起来赶忙把迷迷糊糊打瞌睡的娇娘拍醒,“可别睡了,一会儿找点水洗漱一番再去见你爹”
“娘——我困”娇姐儿把头靠在钱氏肩膀上,睡眼惺忪的撒娇
“好了好了”钱氏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面颊,“还记不记得娘怎么跟你说的?一会儿见了你爹……”
母女俩径自说小话,一旁的林稹掀开车帘,正偷摸往外瞧
骡车这会儿正沿着河岸走,河畔杨柳青青,水面白光粼粼,另一侧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麻布短褐的农户散落在其中推耧车、拔蔓菁
这是很熟悉的景象
林稹嘴角轻翘,忽听得旁边有驴子咴咴地叫起来
侧身一看,是一只驴队赶了上来
打头的是扎着两只羊角辫的总角小童,正甩着树枝呼呼喝喝的后头跟着五头驴,个个身背两筐炭,末尾是个胡子拉碴的葛布男子
林稹好奇张望,却见那总角小童胆子也大,赶上来招呼道:“小娘子可要买石炭?”
林稹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穷:“对不住,我暂时不买”
“不打紧,我家天天都进城卖炭,就在坡子巷口,小娘子将来要用,使唤两个家奴来买就是了”小童脸洗得干净,笑起来也憨实
林稹也笑,正要搭话问问价钱
“好了,珍娘”钱氏语气发沉,“把帘子合上……阿大,快快赶路,进城去罢”
林稹略有些尴尬,放下车帘,不说话了
车里一阵窒息的沉默
钱氏这才对着娇姐儿道:“你可瞧见刚才那卖炭的了?”
娇姐儿点点头,兴奋的很:“京里真大!那么多的炭,我从前都没见过!”
钱氏嗔道:“你就光顾着看新鲜!”说着,又轻轻拍拍她胳膊:“娘是问你,可瞧见那卖炭的人,脸洗的虽干净,手指缝里却黑黢黢的?”
娇姐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卖炭的不都这样吗?从前在家,捡柴火的时候不也手指缝里都是泥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钱氏郑重地道:“娇姐儿,你记住进了京你就是大家闺秀,是前御史中丞的孙女,林学士的侄女”
娇姐儿点点头,脸红扑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林稹半垂下头,没说话
果不其然,钱氏瞥了林稹一眼,又转过头,对着娇姐儿细细分说:“要买炭,自有奴婢去料理,哪里要你一个官宦之后去搭话了?”
“你须记得自己的身份,万不可和那等乡野破落户往来可记住了?”
娇姐儿点点头:“记住了”
钱氏这才满意
林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忽听得阿大在外头喊了一声:“娘子,到码头了”
果不其然,骡车停了一会儿,又慢吞吞的挪动起来
隔着帘子,耳边是各式各样嘈杂的喊声
“来一张宽焦!要刚出炉的!”
“当心点,别摔了!一根筹子计一文”
“两碗米水饭,不要浇头”
林稹安静地坐在骡车里,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圆溜溜的眼睛三番四次瞥过车帘
都来汴京了,不看看,岂不可惜?
“娘,娇姐儿和我长在乡下,还没见过汴京繁华呢”眼见得钱氏皱眉,林稹便笑道,“娇姐儿,你说是不是?”
娇姐儿早就在车厢里坐立不安,恨不得把脖子伸出车帘闻言,即刻黏糊到钱氏身边,“娘,我能不能往外看看?”
钱氏抿嘴:“忘了娘跟你说过什么?要守规矩哪个大家闺秀跟猴儿似的,坐也坐不住……”
“我就掀开车帘看一眼,就一眼!娘——”她可怜巴巴的,搂着钱氏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扭
钱氏被扭得没了办法
她总是疼这个女儿的,只好道:“说好了只看一会儿的”
“知道了!”娇姐儿赶忙放开钱氏,凑到车帘边上,探头探脑的去看
娇姐儿注意力一转开,钱氏立刻转头
她把嘴抿地紧紧的,只盯着林稹
四目相对,林稹嘴角微翘,对她笑了笑:“多谢娘”
然后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汴河码头上光大船就停了几十艘脚夫们扛着麻袋、沿着船梯上上下下的搬粮运货,船上人喊劈了嗓子——“轻点!都轻点!”边喊,边给脚夫发筹子
船舱里也有妇人开窗,好奇向外望来
林稹见了,不免又是一笑
远远的,又有船过来七八个船夫打着赤膊,哼哧哼哧摇一支大橹,舵手半蹲在旁边紧盯着平衡舵
再望过去,是高高的望火楼,掩映在一排排码头铺面背后
这些铺面大半都是叫卖吃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