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按住王妃的双肩,怒气冲冲:“什么奉公守法!”
“抗拒度田,冲击衙署,这单单是赤民能做出来的事么?”
“曲阜地界出了这种事,除了你们孔家,还能是谁?不止是本王这样想,朝廷也会这样想!”
“退一万步说,县衙杀伤赤民,激化局势,难道就没有他这个曲阜知县暗中授意?”
“这些都罢了,何苦还要将鲁王府拖下水!?”
说到最后,滋阳王妃的神情都已然没有那么坚定。
莫非,她父亲真的利用她的名头,驱使王府管事、仆从,将鲁王府拖进了民变的漩涡?
见王妃茫然中带着惊疑不定,滋阳王情知是真的问不出什么了。
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带王妃下去好好休息吧。”
事情没结束前,这些孔氏女肯定要先软禁起来了——无论是出于保护,还是出于提防。
等到管事将王妃带下城楼,滋阳王世子才靠了上来:“父王,依儿臣看,也未必是娘亲暗中趋势王府中人帮衬娘家。”
“这些管事、仆从,私下侵占王府宗产也不再少数,若论动机,彼辈恐怕也不需要谁人指使,只需稍作鼓动……”
滋阳王摆手打断了之后的话语。
他看着城楼下狼顾鹰视的缇骑,喟然一叹:“怕就怕是这样啊!”
看着儿子茫然的神色,他不禁再度叹气。
若是因为度田,连老朱家的管事、仆从,都自发参与民变,那这把火一经烧起来,恐怕就不止于山东了!
届时又怎么止得住!?
又会不会将大明朝的天下焚烧殆尽!?
无论怎么说,宗室都是姓朱的,他宁愿相信这是孔家人酝酿的巨大阴谋,一扑即灭,也不愿意接受局面是自发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朱寿鍑摇了摇头:“我去一趟府衙,亲自见一面李得佑。”
说罢,他推开儿子,缓缓走下了城墙。
形单影只,宛如孤云独去。
……
自西向东的风,从兖州府城,吹到了曲阜县。
洁白的云朵,也因为傍晚的缘故,一路被烧得通红。
下方二十三条巷陌,亮起星星点点的青竹火把,各式呼喊吆喝声不绝,也不知是哪方人马。
道道火舌,舔过各式衙署,爆燃的漆皮绽开蓝绿色焰朵,与傍晚的火烧云相互映衬。
紧闭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一名手持蕉扇的头领纵马驰过,数百执拿绞棍的赤民紧随其后,蜂拥而入。
屋外只能听到哭嚎声、咒骂声、血肉交击的沉闷声。
不消半刻,一切声音歇止,一队人马匆匆离去。
只留下冲天的火光,焚干了一地鲜血,顺便烧去覆在尸体上被撕碎的鱼鳞图册。
棍徒们腰间插着手摺,上面书写有每一个需要惩罚的官吏的姓名及住址。
赤民与佃户们有组织地包围了这些官吏的住宅,殴打杀害,以及纵火焚烧。
若是官阶稍高的人员,便会被捉绑在大道上,供愤怒的人群殴打而死。
其中有通晓文字的陌生人,负责书写榜文,四处张贴——大意就是此事示威,只为惩罚巡田使及其爪牙,无意叛乱云云。
葛成的六个大队,在曲阜城内纵横,一路没有受到任何守城官军的阻拦。
与此同时。
巡田衙门的缇骑,正在另一边集结,分发火铳。
尸体、鲜血、暴乱、镇压……整个曲阜县城内,随处可见的刀光剑影,呼之欲出的对峙攻杀。
混乱到这个地步,仍旧保持着安宁的孔府,内里业已经失了方寸。
“不是我。好曾侄孙,你是知道我的,如果我想陷害你,我大可跟着沈鲤巡田的时候,将你的罪证抛出来。”
曲阜知县孔弘晟摘下官帽,将狼狈的头发放了下来,脸色稍显颓废。
衍圣公孔尚贤死死盯着自己这位曾祖叔父。
片刻后,他才泄气地点了点头:“也不是我。”
“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我没蠢到去做这个出头鸟的地步。”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说不出的苦涩。
衍圣公孔尚贤晦气地啐了一口:“当日我就与沈鲤服了软,私下也已经命人退让。”
“甚至我已经准备好了《孔府阙里档案·户田》,供沈鲤清丈祭田时核查,只为了早点打发这厮走。”
“谁知道会到这一步!”
曲阜知县孔弘晟摇了摇头:“没用了,现在孔家已经被架起来了,曲阜地界出了这种事,不是咱们也是咱们!”
“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孔尚贤神色阴晴不定。
他这位曾祖叔父说的没错,别说外人了,哪怕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梦游时布置了一切——除了他这个衍圣公,以及眼前的曲阜知县两位孔家人外,怎么可能还有外人能在曲阜做到这个地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