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京城的时候,她再一次走进“来时”客栈,问掌柜要了一坛酒
项家百年世家,根深叶茂,所有人都循规蹈矩地活着,唯独出了她这么一个怪人
可以预见,这一趟回家,她要面临来自家族每个人的狂风暴雨
在客栈歇一夜,喝一坛酒,是她留给自己的缓冲,也是重新踏入京城的勇气
正想着,十两银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兄台,可否匀一点酒给我”
声音很熟悉
项琰抬头望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三年未见,这张脸还是那么招蜂引蝶,那么桀骜不驯,一双黑眸里有浓浓的惊诧,也有淡淡的喜悦
她笑了
“许尽欢,这酒不匀,但可同饮”
……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要有多么深的缘分,才能连续偶遇三次
以前项琰不明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个什么意思,经过和许尽欢这三次偶遇,她明白了——
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意思
她上楼取下一个包袱,里面是给他的那身衣裳
“上回吐你一身,这是赔你的”
他接过包袱,打开来,是件水绿色的道袍:“这颜色……你确定适合我?”
项琰看看道袍,再看看他的人,心说艳是艳了点,但……
“我觉着还行”
“你说行,那便行”
他这么大度,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是我大姨给的料子,我骗她说,给自己做的”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笑什么?
“你要不喜欢,回头我再赔一件给你,保证颜色适合你”
他停了笑,“项琰,你是不是不怎么会说谎?”
她想了想:“是不屑说”
客栈里的人影远了,时间在夜色里散开,又在夜色里聚拢
他们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开怀畅饮,说着这三年彼此的生活
项琰从小到大都是话少的人,谁都说她闷
但在许尽欢面前,她的话却有些多
许尽欢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她不插话,这人能滔滔不绝地对她说上三天三夜
后来两人回忆起这段往事,都有同一种感觉——
好像在这个人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没有什么不能聊的,哪怕心底最隐私的部分,也能坦承在彼此面前,他(她)不会伤害我
那一夜,话越聊越多
她知道他是名宫廷画师
他也知道她来自赫赫有名的项家
她知道他的爹娘都死了,现在孤身一人
他也知道她这三年住在宜兴,是为了逃婚
“项琰,你为什么要逃婚?是对方家世不行,人品太差,还是你另有相好?”
“都不是”
“那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是她心底的秘密,藏得很深
她对外的说辞,是想做个工匠
但在此刻,在这人面前,项琰想说一说实话
“我外祖家手掌过钦天监,这一行传男不传女,但没有人知道,我娘和我大姨,其实都很聪明,都很能干
尤其我大姨,脑子转得特别快,记忆力特别好,如果她能学这一行,成就绝不会比三个舅舅差
我大姨年轻的时候,想走遍天下
我娘其实喜欢研究风水,她往一处陌生的地方一站,就能感知那处地方的好坏
可到头来,她们只能拿着家里给的嫁妆,嫁给另一个人
要命的是,她们的嫁妆也不是她们自己的,必须要留给她们的孩子,她们的孙子
因为她们没有钱,钱来自娘家,来自丈夫,所以只能在家从父,出门从夫
也因为她们不能挣钱,所以必须事事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好像全天下女人的出路,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
我就想试试看,这世间,女人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恰好,我打小就喜欢做木工,而且天赋比任何人都要好,爹画的那些个图纸,别人要看三遍,四遍,五遍,我看一遍就能看懂
又恰好,做工匠能赚到银子,靠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
所以,我就想着,这第二条路我得试着往下走一走”
许尽欢接过话:“如果走不下去呢?”
项琰喝了一口酒:“走不下去,我就认命”
许尽欢:“如果走成了呢?”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如果走成了,我就会抬头挺胸地告诉娘和大姨,下辈子再投胎成女人,得勇敢一点,要豁得出去,女人的归宿,绝不是只有结婚生子这一条路”
最后一个字落下,许尽欢没有说话,但项琰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更亮了
良久,他才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就应该按照心意往前走,为什么还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