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王安国让吴处厚写首诗赠自己,吴处厚当即写道
飞卿昔号温钟夔,思道通俛还魁肥江淹善啖笔五色,庾信能文腰十围
只知外貌乏粉泽,谁料满腹填珠玑相逢把酒洛阳社,不管淋漓身上衣
王安国见了大怒,二人自此绝交
由此可知,切不可随便讥讽他人,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会闹翻
章越见王安国微微一笑入座,举起茶盅呷了口茶道:“吾本料令兄会亲自见我,却不曾想兄台来此”
王安国见章越如此从容问道:“你说你自承写此诗,是为了见吾兄介甫?”
章越道:“一首三字诗何足挂齿,令兄在历任素有政绩,然回京上了万言书恳言国事在下实不由扼腕叹息,令兄之才不得其时也”
见章越故作大人的口气,王安国笑了笑道:“你寻常小子,有何见识可以教吾兄”
章越道:“吾观令兄万言书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
“又举诗曰: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而言此‘文王先征诛而后得意于天下也”
“敢问王兄,何为征诛?”
王安国笑道:“听闻三郎之前是经生,论说文解字,吾不如三郎不过以荀子之言‘故乐者,出所以征诛也,入所以揖让,’可言之”
章越道:“王兄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一味讲征诛,夏桀商纣则不失天下,商汤周武不可得天下”
王安国点点头道:“商汤战于鸣条,周武征于牧野以征诛取天下至于商汤周武除了讲‘征诛’,还讲了什么还请告知”
章越道:“还有利益”
“利益?”王安国还以为章越会道‘仁义’二字呢
“为何不是‘仁义’?”王安国正色道,“岂不闻‘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读书人何谈利益,而言‘仁义’?”
章越心道,你的政见果真与你哥完全不同,否则即不会用‘仁义’来驳斥自己
章越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此语出自贾生的过秦论,然我观过秦论此文言肥意瘦(钱钟书说),不过尓尔”
见章越敢批评过秦论,王安国也是吃了一惊,这少年越来越不像话了
“若说你之前说辞还有几分新颖之见,但如今看来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贾生的文章也是你可批驳的?若是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即要怪我不留情面”
章越道:“王兄动气了,贾生的文章固然是好,但就过秦论而言,论意却不高!”
王安国冷笑道:“如何不高?那我倒是要洗耳恭听了”
章越道:“不敢当,易经有云,一阴一阳谓之道故易经的乾卦坤卦一阴一阳即道尽了天下一切方才王兄所言,故乐者,出所以征诛也,入所以揖让”
“故而自古以来,先王无不以此治理天下,左手利益右手征诛”
“非利益,而仁义!”王安国再度强调
章越笑道:“王兄何为仁义?秦失天下,因杀宗室,坑儒生,薄秦民,役天下”
“宗室即家人也无宗族血亲如何驭士?秦王一统天下,以士为宗室,以宗室为士故秦王杀宗室,视宗室与士无二也”
“儒生即四民之首也,无儒生如何驭国人?秦王一统天下,以士为国人,以国人为士故秦王坑儒,视士与国人无二”
“秦人即国人也,无秦人如何灭六国?秦王一统天下,以国人为六国,以六国为国人故秦王薄秦民,视国人与六国百姓无二”
“役天下,视百姓如牛马,故而秦失天下,在于失仁义何为仁义?在于利益者,先于亲族,次于士,次于国人,再次于天下!于贾生的话来说‘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
王安国听了面上一句不发,心底的震撼实是无以复加,天下间除了他的兄长,从无第二个人说话能令他震撼到这个地步
话说到这个份上,但见桌上的菜是一筷未动
章越当即道:“故而太祖立国时有训‘南人不可为宰相’道理也在此中了”
王安国听了点头,以章越的话来说,太祖夺取天下靠得是文臣将领都北人,至于南人都是当初被宋朝所灭的南唐国民故而用北人为宰相,也就是‘仁义’,合于以儒治国
“所谓仁义用在治国,就是合于既得利益,太祖平天下后,厚待功臣,不杀读书人,甚至不以南人为相,都是合于既得利益,合于仁义合于仁义,故本朝垂百年来,可称得太平盛世,全仰赖在于‘仁义’二字,然也因合于仁义,如今辽夏虎视边陲,国敝民困,也全怪于仁义二字”
“那么三郎为何言为何说治国,以利益而非仁义?”
章越道:“令兄在言事书中所提‘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要从学校中选拔人才,日后提拔任用,再行以征诛之法,此鉴于范相公新政不得人才之失”
“然而变法在于富国,要富国,不取于上则取于下,取于下则国亡,秦之亡在于失于民不在于失于仁义故而这也是我为何所言,贾生过秦论立意不高之故然而取于上,此合乎于仁义么?凭征诛之法可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