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趣。
马略斯思索道:
当初北门桥一夜,围捕洛桑二世,卡西恩就在塞舌尔手上劫走了人犯。
但泰尔斯摄政授意不必深究,作为最大责任人,塞舌尔就立刻忘了这件事,不闻不问。
现在,当他们不想卡西恩回去传递消息,又不便明言时……
塞舌尔倒是记性回归,突然想起此案,准备算账了。
该软就软,当硬则硬,直弯随意,伸缩自如。
马略斯只能再度感慨:
这就是翡翠城特色的极境骑士吗?
相比之下,王都尤其是王室卫队里的某些人,若放在翡翠城……嗯,没有家族出身的庇佑,怕是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卡西恩勋爵,请听我一言。”
想到这里,一直默默旁观的马略斯终于发声,温言解释:
“今天的不幸会找上乍得维祭司,原因之一,正是幕后之人找不到行踪莫测的凯文迪尔小姐。但您了解那姑娘的性格,若她本人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冲动行事,乃至主动现身自投罗网,那就正中对手的……”
“那也是她的决定,”但卡西恩冷漠回应,油盐不进,“不该是其他任何人的决定。”
马略斯微微蹙眉。
“既然你如此忠心耿耿,老朋友……”
塞舌尔冷笑道:
“当初又何必自诩清高,丢下一切一走了之?”
卡西恩皱起眉头,不解地望向旧日同僚。
不止如此。
塞舌尔冷冷盯着对方:
卡西恩,他那时多么潇洒,多么清高,只因看不惯世事灰暗,就毅然辞职,对无数人羡慕嫉妒渴求不得的职衔爵位弃如敝履,毫不在意。
当真有古骑士之风。
只是……
塞舌尔死死摁着剑柄,强忍心中的不适感。
他这样潇洒自在,道德高尚,发表了一番清高的感想后便飘然而去,却把其他留下来的人,把他们这些为了挣一口饭而不得不满身泥泞蝇营狗苟的尴尬俗人,置于何地?
就连塞舌尔补上他空出来的职位头衔时,都像是拾人牙慧,受人施舍,更显得自己俗不可耐,才不配位。
但卡西恩的职位头衔有多少是靠家世出身得来的,多少是靠奋斗功绩得来的,他真的不清楚吗?
为什么却偏偏显得他洁身自好,而自己庸俗不堪?
更难以理喻的是,去则去矣……
“而你又为什么要现在回来?”
塞舌尔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厌恶与不屑:
“就为了攀上更高的高枝?”
是对的。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对峙,心有所感:这两位老朋友在过往关系复杂,恩怨难辨。
也不知道多伊尔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做我愿意做的事,”卡西恩沉默了一阵,“而在此时此刻,对希莱小姐忠心耿耿,碰巧是其中之一。”
塞舌尔不屑轻嗤。
“不像你,老朋友,你从过去到现在,都只能也只有‘忠心耿耿’,”卡西恩望着塞舌尔,再有意无意地瞥向泰尔斯和詹恩,“不管你愿不愿意。”
塞舌尔的瞳孔瞬间聚焦。
他猛地握紧了剑柄,深呼吸两口。
是了。
他死死盯着老同僚,咧嘴而笑,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却越发痛苦不甘:
是因为在卡西恩眼里,有些——大部分普通人穷尽一生都可望不可即的——东西来得太简单太轻松,甚至生来就有,所以可有可无,毋须在意,遑论珍惜。
所以他们才能如此超然物外,清高自洁。
也许还不是故作虚伪,因为这帮幸运之子,这群天睐之人,他们就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着,兴许还觉得自己可崇高了,可超然了。
唰!
塞舌尔抽出长剑,估算出手的距离和角度,冷笑不已。
而像卡西恩这样的人,他们永远想不通为什么:像他塞舌尔这样三代都活在贫民堆里抢饭吃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费心钻营,这么奋力向上,这么锱铢必较,这么野心勃勃不安其分?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得抬头看看日月星辰,风花雪月,天地壮美?
为什么他们非要活得那么用力、那么辛苦、那么艰难、那么做作,把头、腰乃至膝盖压得那么低?
为什么非要为那卑鄙俗气不值一提的三瓜两枣,挣扎得满身泥泞,肮脏难看,尊严全无?
骑士勋爵的头衔很特别吗?军团上尉的地位很厉害吗?出身贵胄很了不得吗?生来有没有土地财产家世人脉很重要吗?跟不同阶层的人相处共事很费心吗?每天多吃一碗肉或少吃一餐饭,每月的薪俸多十个或少十个银币,真的是很要命的事吗?
人生在世,愿意做的事就做,不愿意做的事就不做,这很难吗?
人难道不该是生来就轻松而美好,自由而独立,幸福而自洽,不受外物拘束,不被他人制约的吗?
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