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眼见过便生发进心里(2/2)
三人默默举碗,没有祝词,没有寒暄,只是对着那片刚刚平息了血火的苍穹,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酒液如同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腹,却奇异地驱散了心头的寒意与悸动。
“沙塘兄,陪黑风道友多饮几杯。”李未放下碗,对沙塘鳢道,“我有些乏了,先进去歇息。”他需要时间消化方才的震撼,更需要思考下一步的路。
“未哥放心!”沙塘鳢重重点头。
李未转身步入静隐洞,寻了处干燥避风的角落,裹紧外袍,闭目调息。洞外,很快便传来碗盏碰撞的脆响和黑风大王粗豪却带着一丝哽咽的嗓音。
沙塘鳢盘腿坐在巨石上,看着对面抱着酒坛猛灌的黑风大王,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自随李未西行以来,见惯了厮杀,露宿风餐已是寻常。可仔细想来,自己修行这数百年,大半时光都泡在渭水河底那方寸之地,浑浑噩噩,只知凭本能争抢地盘、吞噬弱小,何曾真正知晓人间疾苦,又何曾窥见过这世界真正的辽阔与凶险?直到那个看似寻常的下午,在渭水畔遇到那个一身布衣、眼神清亮的少年!跟着他,拿捏渭水水脉的博弈,斗法水神的凶险,贯通三川的壮举,躲避恶蛤蟆的惊魂,结交山神的玄妙,搏杀虎妖的惨烈,还有眼前这位看似憨傻实则深不可测的黑风山大王……这鱼生,短短数月,竟比过去数百年加起来还要精彩纷呈,跌宕起伏!
黑风大王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他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积压已久的委屈:“俺老黑…在这黑风山…窝囊啊!手下就这十几个不成器的熊崽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饥一顿饱一顿。周遭…周遭那些王八蛋,没一个看得起俺!金池老秃驴鼻孔朝天,沧风子牛鼻子拿俺当傻子,连他娘的御兽宗那个浮云子,看俺的眼神都像看叫花子!俺…俺以为这他娘的就是天,就是地了!直到…直到李道友问俺‘所求何物’…直到…看到天上那…那…”他指着苍穹,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熊掌在空中胡乱挥舞,“原来世界这么大!俺老黑…就是个坐井观天的土鳖!熊生…窝囊透顶啊!”
两个妖,一个渭水的“无冕之王”,一个黑风山的“落魄大王”,就着满天清冷的星光,在这刚刚目睹了血战的山巅,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酒是劣酒,话是糙话,却句句掏心掏肺。黑风大王时而捶胸顿足,痛骂过往的憋屈;时而嚎啕大哭,为那渺小如尘埃的过往;时而又咧开大嘴傻笑,憧憬着李未描绘的未来。沙塘鳢起初还带着几分清醒,听着黑风的哭诉,想起自己从前在渭水底浑浑噩噩的日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后半夜,酒劲上头,加上连日奔波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也跟着红了眼眶,拍着黑风的肩膀,跟着他一起骂天骂地,一起又哭又笑。两个妖怪,一个水族精怪,一个山野大妖,在这寂静的山巅,扯着嗓子拼酒,哭声笑声混着酒气,直冲云霄,惊得林间宿鸟扑棱棱乱飞。
洞府深处,李未裹着外袍,呼吸均匀绵长,竟在这喧嚣中睡得异常香甜。连夜的惊心动魄与精神冲击,让他身心俱疲,此刻心神放松,竟连洞外那震天的哭嚎拼酒声也未能将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