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吴乞买授首(1/2)
朔风卷着碎雪,如万千银龙,在大夏军营森严的辕门外疯狂打着旋儿,发出凄厉的呜咽。营寨之内,猎猎旌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凛冽的寒风中狂舞不止,宛若蓄势待发的怒涛。甲胄之上凝结的霜雪反射着西沉残阳的血色光芒,寒光凛冽,竟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固。数十万将士肃立如林,阵列齐整,静默无声,连最细微的呼吸都被这股无形的、凛冽的杀气压制,化作白茫茫的雾气,旋即又被狂风撕扯消散。
辕门处,两名持戟卫士如两尊不可撼动的铁塔,身披重铠,面色冷峻如冰雕。他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风雪,牢牢锁定着前方那个孤身逆风而来的身影。
来人正是完颜宗翰麾下的首席智囊,素有“鬼谷再世”之称的谋士普风。他未着戎装,仅一身素色儒袍,在这肃杀的军阵前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自成一派从容气象。细密的碎雪悄然栖落于他宽大的袍袖与肩头,他却浑不在意,怀中更是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黑漆描金、工艺繁复的木匣。匣身被鲜艳的红绸紧紧缠裹,那抹刺目的红色,在素白的天地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凝重与不祥。他脚步看似沉稳,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冻土坚实之处,穿过层层叠叠、杀气腾腾的军阵。纵然被无数双燃烧着战意与仇恨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他那张清癯的面庞上却不见半分慌乱,唯有古井无波的从容与胸有成竹的镇定,仿佛不是深入虎穴,而是赴一场寻常茶会。
“来者止步!”一名卫士猛地跨前一步,厉声喝止,手中长戟寒光一闪,交叉拦住了他的去路,声如洪钟,在风中激荡,“此乃大夏中军主营,壁垒森严,闲杂人等胆敢擅入,立斩不赦!”
普风脚步一顿,随即缓缓躬身,动作标准而优雅,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风声与戟锋的寒意:“在下普风,乃大金东路军主帅宗翰将军帐下首席谋士。今奉主帅钧命,携关乎两国存亡之要事,求见大夏陛下。事关重大,还望二位将军代为通传,以免误了军机。”
丘岳与周昂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与审视。其中一人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迅速消失在营门内侧的阴影之中。不过片刻,中军大帐方向传来一声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传唤:“宣——!”
普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膛微微起伏,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他抱着那承载着命运重量的木匣,在侍卫的注视下,缓步踏入那片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权力中枢。
帐内与外间的酷烈严寒判若两个世界。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地龙系统将热量均匀输送到帐内每个角落,烧得正旺,空气中浮动着名贵檀香与皮革甲胄混合的独特气息。范正鸿一身玄色金龙纹软甲,并未戴头盔,墨发高束,面容沉静如渊海,端坐于巨大的帅案之后。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无声地笼罩全场。左侧,王进豹头环眼,虬髯戟张,浑身散发着沙场宿将的剽悍之气;右侧,王舜臣腰悬神臂弓,背负箭囊,眼神锐利如鹰,透着百步穿杨的自信与军人的铁血。闻焕章与朱武两位军师则手持玉柄羽扇,气度儒雅,各立于帅案一角,眉宇间却同样带着洞悉世事的审视与沉凝。帐内两侧,大夏核心文武百官分列而立,甲胄与官袍辉映,人人神色肃穆,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来自敌营的不速之客身上,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普风行至帐中开阔处,依足礼仪,深深躬身,头颅低垂,姿态不卑不亢:“大夏圣明陛下在上,外臣大金枢密院判官普风,参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声音平稳,无懈可击。
范正鸿眼皮微抬,目光并未立刻落在普风身上,而是投向虚空某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报上名姓,直言来意。若有半句虚言……”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蕴含的雷霆之威,让帐内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
“外臣普风,”普风依言抬头,目光清澈坦然地迎向帝王的视线,“奉我家宗望、宗翰、宗辅三位殿下钧旨,特来为大夏陛下献上一份‘薄礼’,以昭示大金上下求和之至诚心意。”言罢,他双手极其郑重地将怀中木匣捧至胸前,向前微呈,“此物,关乎大金国运,亦系天下苍生安危。”
丘岳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专业,仔细检查了木匣外观、锁扣乃至包裹红绸的打结方式,确认无异样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其呈至帅案正中。
范正鸿终于将视线移向木匣,那只骨节分明、曾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掌轻轻抬起,随意地挥了挥。
红绸被一双戴着丝质手套的手缓缓揭开,动作庄重得如同开启一个神圣的仪式。木匣之内,铺着一层暗紫色的丝绒,绒上赫然安放着一颗面目狰狞、双目圆睁的首级!须发凌乱纠结,凝固的血液呈现出暗褐色,脸颊因死前的惊恐与不甘而扭曲变形——正是昨日还在上京皇宫深处,以“大金皇帝”之名发号施令、作威作福的完颜吴乞买。
“唰——!”
帐内仿佛瞬间被投入一块巨石的静湖,压抑的哗然声浪猛地炸开!文武百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王进原本锐利的眼神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虬髯下的肌肉微微绷紧;王舜臣则眉头紧锁,搭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弓臂;唯有闻焕章,依旧保持着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手中的羽扇只是略慢了半拍,随即恢复如常,神色淡然得仿佛眼前只是一件寻常的古董。朱武镜片后的双眼则飞速闪烁,掠过一丝震惊,随即陷入深沉的计算。
普风敏锐地捕捉到帐内的反应,朗声接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天命般的激昂:“陛下明鉴!完颜吴乞买,此獠狼子野心,悖逆人伦!昔日弑兄篡位,戕害忠良,幽禁太祖血脉宗亲,更纵容部下残虐我大夏边境百姓,实乃大金开国以来亘古未有之千古罪人!其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痛与激愤,“幸得宗望、宗翰、宗辅三位殿下心怀家国,不忍见太祖皇帝筚路蓝缕创下的煌煌基业断送于此獠之手,遂于昨夜毅然发动宫闱之变,以雷霆手段,诛除此獠,拨乱反正,以正大金朝纲!”
他再次深揖及地,语气愈发恳切,带着不容置疑的道义力量:“如今元凶授首,大金宗室感念太祖皇帝昔日恩德,并体念与大夏数代盟约之情分,已共推举太祖皇帝嫡子、素有仁厚贤明之名的宗峻殿下为新君!新君登基伊始,深知上国之威,亦怜悯上京黎民久罹战火荼毒,特命外臣冒死前来,将此‘礼物’敬献陛下,并代表大金亿万子民,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退兵言和!大金愿自此与大夏永结秦晋之好,年年岁岁纳贡称藩,永绝干戈,互不侵犯,共享太平!”
帐内死寂一片,先前那点微弱的议论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彻底冻结。唯有地龙中上等银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清晰得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之上。
范正鸿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久久凝视着木匣中那颗狰狞的首级,指节分明的右手食指,开始以一种恒定而富有压迫感的节奏,轻轻敲击着面前的紫檀木帅案。“笃…笃…笃…”每一声脆响,都像是精准地敲打在在场所有大夏核心人物的心头,测量着他们的忠诚、动摇或欲望。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电,直射普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冰冷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弄与掌控全局的威严:“普卿家远道而来,辛苦了。献上这么一份‘厚礼’,便想让朕即刻鸣金收兵,班师回朝?”
普风神色依旧沉稳如山,不惊不惧,再次躬身,言辞凿凿:“陛下圣明!吴乞买乃是一切兵祸之源,罪魁祸首。此獠伏诛,大金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已散,再无战意可言。试想,上京城内,宗室惶惶,百姓困守愁城,饱受饥寒与恐惧煎熬。若陛下此刻执意强攻,必将是玉石俱焚,血流漂杵,伏尸百万,哀鸿遍野!此等惨剧,于大夏江山社稷而言,又有何实际益处?反不如顺天应人,退兵言和。如此,既可保全两国体面,彰显陛下天恩浩荡,亦能使天下苍生免遭池鱼之殃,实乃千秋功德!”
范正鸿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如同冬夜寒潭上的薄冰,看似平静,却暗藏致命的裂痕。“普卿家所言,冠冕堂皇,句句是替朕考虑苍生之苦,替大金着想未来之路。”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笼罩了整个帅案,也笼罩了普风带来的那份“厚礼”。“然则,普卿家可知,朕为何而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面向帐内群臣,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期待、或困惑的脸庞。
“朕,乃大夏天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严,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朕兴倾国之兵,陈兵于此,所为何事?是为了一个背信弃义、苛待朕妻室的昏聩国主吗?”他刻意加重了“妻室”二字,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不!朕是来讨一个公道的!朕的岳父,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不顾翁婿情分,悍然撕毁盟约,纵容边将屠戮我大夏子民,此等血海深仇,若不讨还,朕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有何面目面对我大夏的列祖列宗?!”
说到此处,范正鸿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被压抑的怒火从他体内喷薄而出。他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平日里沉静如渊海的帝王此刻竟显出几分狂态,猛地一拍帅案,震得笔架砚台叮当作响:“朕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跨越千里冰雪来到此地,难道就为了陪你们在这里看一出‘改朝换代’的热闹戏码,然后揣着一颗人头回去邀功请赏吗?!朕的颜面何在!大夏的国威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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