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演龙套的小爱豆(2/2)

镜中的女人,眼眶通红,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却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亮得惊人。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镜面上自己的倒影,指尖冰凉,心底却滚烫。

同日傍晚,京畿道,某影视拍摄基地。一部小成本网剧的片场,乱哄哄的。临时搭建的古装街道布景粗糙简陋,群演们穿着不合身的旧式服装,在副导演的吆喝声中来回走动。

韩善花穿着一身粗布丫鬟的衣服,脸上抹着灰,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两个髻,蹲在角落里,等着拍自己的镜头,一场被恶霸家丁推搡辱骂,然后跌倒在泥水里的龙套戏份。

她已经在这个组里泡了三天,台词加起来不到十句,大部分时间就是等着,等着,在嘈杂、混乱和若有若无的轻视目光中等着。

“那个谁!丫鬟甲!过来,准备拍了!”场务拿着喇叭不耐烦地喊。

韩善花赶紧站起身,小跑过去。和她对戏的是个演家丁的彪形大汉,满身酒气,眼神不正。导演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不耐烦地跟人打电话,瞥了她一眼,挥挥手:“快点快点,一条过啊!没时间磨蹭!”

戏很简单,家丁推她,骂两句,她摔倒。开拍。家丁的手推过来,力道极大,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臭,根本不是剧本里要求的“推搡”,几乎是将她狠狠掼了出去。

韩善花猝不及防,惊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磕在粗糙的石板地上,火辣辣地疼。泥水溅了她一脸。

“卡!”导演皱眉,“摔得太假了!重来!表情!表情要惊恐!你是被欺负的丫鬟!”

韩善花咬牙,默默爬起来,忍着手肘的疼痛,重新站好。

第二次,家丁推得更用力,骂得也更难听,夹杂着下流的词汇。韩善花再次摔倒,这次故意摔得更重,泥水糊了半张脸。她抬起头,努力做出惊恐屈辱的表情。

“卡!眼神不对!你是害怕,不是怨恨!重来!”

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摔倒,都引来周围工作人员和闲散群演低低的笑声和窃窃私语。那家丁演员似乎乐在其中,一次比一次过分。

韩善花的手肘已经擦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泥水,狼狈不堪。冰冷湿透的戏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但她只是默默爬起来,擦掉脸上的泥水,调整呼吸,准备下一次。

她想起以前拍戏,哪怕只是个小配角,也会有助理递上毛巾和热水,导演至少会客气地说声“辛苦”。

而现在……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用疼痛压下眼眶的酸涩。不能哭,妆花了更麻烦,妈妈还在医院等着治疗……

“怎么回事?一个镜头拍这么多条?”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制片人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面容英俊得过分,神情淡漠,正是来片场视察的昊天集团投资方代表,刘天昊。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气场不凡的随行人员。

导演立刻挂了电话,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迎上去:“刘会长!您怎么亲自来了?一点小戏,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刘天昊没理会导演,目光扫过片场,最后落在还跪坐在泥水里的韩善花身上。

她头发散乱,满脸满身泥污,戏服湿透,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但刘天昊的眼神没有怜悯,只是平静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那个还摆着架势的家丁演员。

“他推的?”刘天昊问,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片场瞬间安静下来。

导演一愣,赶紧点头:“是,是,剧情需要……”

“剧情需要把人往死里推?”刘天昊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导演额头瞬间冒汗。

那家丁演员也慌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按剧本演,可能……可能没控制好力道……”

刘天昊没再看他,对身边的制片人淡淡地说:“换人。这种控制不好力道的演员,留着容易出安全事故。”

“是!是!立刻换!”制片人汗如雨下,连忙挥手让人把那吓呆的家丁拉走。

刘天昊这才重新看向还愣在地上的韩善花。

旁边有机灵的工作人员想上去扶,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走到韩善花面前,伸出手。

韩善花呆呆地看着伸到面前的、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又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刘天昊背光站着,面容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明亮而平静,没有鄙夷,没有同情,就像看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物。

她迟疑着,沾满泥污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才颤抖着,轻轻搭上他的指尖。他的手干燥温暖,稳稳地握住她冰冷肮脏的手,稍一用力,将她从泥水中拉了起来。

“还能拍吗?”他问,松开手,从旁边助理适时递上的消毒湿巾盒里抽出一张,递给她。

韩善花接过湿巾,手指还在抖,低声道:“能……能的,谢谢会长。”

“嗯。”刘天昊点点头,对导演说,“给她十分钟整理一下。这个角色,让她自己发挥,摔倒的力度和表情,她自己把握。”

他看向导演,语气依旧平淡,“你,只负责镜头和走位,情绪让她自己来。她是演员,不是木偶。”

导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连称是。

十分钟后,重新整理过、补了妆的韩善花再次站在镜头前。那个醉酒的家丁演员已经换成了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群演。场记板落下。

“action!”

家丁按照剧本推过来,力道适中。

韩善花顺着力道向后踉跄,在即将摔倒的瞬间,她眼中闪过的不只是剧本要求的“惊恐”,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属于小人物的卑微、隐忍、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对命运不公的委屈。

她摔倒的姿势不再是为了“演”而摔倒,而是身体真实的失衡,带着一种脆弱的真实感。

泥水溅起,她趴在冰冷的泥泞中,没有立刻抬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抬起沾满污泥的脸,眼神空洞地望着“施暴者”的方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不是嚎啕大哭的悲惨,而是一种更绝望的、被生活碾进尘埃里的麻木。

“cut!”导演喊停,这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监视器里的画面,有一种粗糙的真实感,比之前设计的“惊恐”更有冲击力。

刘天昊站在监视器后,只看了一眼,便对导演说:“这条可以。后面的戏份,按这个感觉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人离开了片场,仿佛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片场才重新响起嘈杂声。

工作人员们看向韩善花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轻视。

导演走过来,干咳两声:“那个……韩善花xi,表现不错,继续保持。去休息吧,换下衣服。”

韩善花默默点头,走到简陋的临时休息棚。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她看着自己依旧沾着泥污、微微颤抖的双手,手肘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周围依旧是乱糟糟的片场,空气里是盒饭和灰尘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刚才那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和屈辱感,似乎消退了一些。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几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姐姐发来的,问她拍戏顺不顺利,妈妈今天精神好点了。

另一条,是银行发来的自动扣款通知,显示她账户里最后一笔钱刚刚被划走,支付了母亲这个月的部分住院费。她的账户余额,只有三位数。

鼻子猛地一酸。她死死咬住下唇,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想把那汹涌的泪意逼回去。不能哭,妆会花,下午还有戏。

可是,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那只伸向她的、干净温暖的手,还有那句平淡却有力的“她是演员,不是木偶”。

这么多年,在无数的片场,演过无数个小角色,受过无数冷眼和刁难,她早已学会把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嚼碎了咽下去。

韩善花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她这个“过气偶像”该付出的代价。她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习惯了。

可为什么,就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公正”和维护,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早已结痂的心防,让里面积压了太久的酸楚和无力,决堤般涌出?

滚烫的眼泪终于还是冲破了防线,顺着沾满灰尘和残妆的脸颊滑落,冲开泥污,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她低下头,把脸埋进依旧冰冷的、带着泥水腥气的戏服袖子里,肩膀无声地耸动。

棚外,副导演又在拿着喇叭喊:“下一场准备!群众演员就位!”

喧嚣依旧。无人注意这个角落里,一个穿着脏污戏服的小丫鬟,正在无声地、放肆地流着泪。为这艰难的生活,也为那一点几乎让她承受不起的、陌生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