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海隅心声 与 诊所微光(2/2)

“我们得走了。”他对婉容道,

“这里需要立刻进入最高警戒。我也会加派人手在周围海域巡逻。”

“容姑娘,你和小樱,从现在起,没有我的亲口指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送补给的人,必须通过双重暗号确认。”

“我明白。”婉容神色也严肃起来,没有丝毫慌乱。

“我会尽快找到更稳妥的安排。”张宗兴承诺道,深深看了她一眼,“保重。”

“你也是。”婉容轻声回应,目送他转身,快步走向等候的小舢板。舢板迅速驶离,破开晨雾,很快变成海面上的一个小点。

婉容站在原地,直到那影子完全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攥紧了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麻绳粗糙的触感,以及他话语带来的沉甸甸的力量。

新的道路已经指明,而风雨,似乎也更近了。

……

几乎在同一时刻,港岛湾仔,一条不甚起眼的小街。

“仁安诊所”的招牌油漆有些剥落,玻璃门擦得干净。

清晨时分,病人还不多。

陈默穿着熨烫平整的白大褂,正用酒精棉仔细擦拭着诊疗台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近乎刻板,仿佛要通过这种秩序,来对抗外界日益弥漫的混乱与不安。

他是三个月前从上海逃难至此的。

圣约翰大学的文凭和精湛的外科技艺,

让他很快在这片街区立住了脚,但也仅止于此。

他刻意避谈政治,只做一个纯粹的医生,收入尚可,生活规律得近乎苍白。

只有夜深人静时,翻阅从上海带出的、沾染了亲人血迹的医学笔记,眼底才会掠过深刻的痛楚与茫然。

门上的铜铃响了。陈默头也未抬:“请坐,稍等。”

“陈医生,早。”进来的却并非病人,而是一个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围着米色围巾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她是《华侨日报》的记者林书影。

陈默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

“林记者,这么早?如果是采访战时医疗资源,我上周已经回答过了。”

林书影走到诊疗台前,将一包还温热的叉烧包放在台边:

“顺路给您带的早餐。不是公事采访,是私事请教。”

她笑容明朗,带着记者特有的亲和力与探究欲,

“我有个朋友,嗯……算是远房表亲吧,从北方来,身上有些旧伤,天气一变就疼得厉害。又不想去大医院登记。”

“您看,方便的时候,能不能私下帮忙瞧瞧?诊金好说。”

陈默放下酒精棉,看向那包叉烧包,又看向林书影真诚而略带恳求的眼睛。

他清楚,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所谓“不想去大医院登记”的“旧伤”,往往意味着麻烦。他应该拒绝。

但林书影不是第一次来了。之前为了写医疗专题,她来过几次,问题专业,态度尊重,偶尔还会分享一些街坊间真实却上不了报纸的疾苦。

她身上有种这个时代难得的、未被磨灭的热忱。

“什么伤?大概部位?”陈默最终淡淡问道,转身去洗手。

“左肩,还有左腿,似乎是……弹片伤?有些年头了。”林书影压低声音。

陈默洗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弹片伤……北方来的……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些,透过镜子看了林书影一眼。这个女记者,恐怕不止是在帮“远房表亲”那么简单。

“诊所不行。”他擦干手,语气依旧平淡,

“人多眼杂。告诉你那位‘亲戚’,如果信得过,明天晚上打烊后,从后门进来。只能简单处理,复杂的需要器械和药品,我这里没有。”

林书影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太感谢您了,陈医生!诊金……”

“不必。”陈默打断她,拿起那包叉烧包,放进自己的抽屉,

“这个就当抵了。记住,仅此一次。还有,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走出这个门,就忘掉。”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但林书影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关切。

她郑重地点头:“我以新闻人的职业道德担保。”

陈默不再说话,开始整理药柜,逐客之意明显。

林书影识趣地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陈默一丝不苟的白大褂和清癯的侧脸上,

竟有种孤寂而坚定的雕塑感。

她心中微微一动,

旋即压下这莫名的情绪,快步融入了外面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

陈默听着铜铃再次轻响,归于寂静。

他拉开抽屉,看着那包已经微温的叉烧包,许久,极轻地叹了口气。

乱世如潮,他想做一块远离漩涡的礁石,

但潮水,似乎正不知不觉地,再次向他涌来。

而这,或许只是偌大香港的又一个平凡的清晨。

在海隅,在山间,在诊所,在报馆,无数人的命运之线,正随着时代的脉搏,悄然震颤,相互靠近,或纠缠,或背离。

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

而这些微小的相遇与抉择,已在晨光中投下了长长的、交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