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集: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1/2)
这一年的夏天还没完全过去,日头依旧毒辣,只是傍晚时分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预示着季节即将转换。秦建国从省城回来不过十来天,郑股长被地区工作组带走调查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里的水,在矿山指挥部和周边屯落间炸开了锅,余波阵阵,久久未平。后勤科的风气肉眼可见地肃整起来,以往那些或明或暗的吃拿卡要、故意刁难几乎绝迹,秦建国再去指挥部办事时,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里,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愿多事的谨慎。压在心头近两年的那块巨石被猛地移开,他确实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仿佛一直捆缚着手脚的无形绳索骤然断裂,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他终于可以暂时不必分神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副业小组的正经事务上。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工副业小组的运转愈发顺畅,砖窑产出的青红砖质量稳定,供应矿山的任务完成得一丝不苟;搬迁到新蜜源地的蜂群适应良好,夏末最后一批椴树蜜收上来,色泽清亮,香气醇厚,品质比往年更胜一筹;基建队也靠着踏实肯干攒下的信誉和秦建国暗中维持的关系,顺利接下了矿区一段辅助道路的夯实工程,工钱结算得也爽快。屯里社员们脸上多了笑容,对秦建国这个领头人也更加信服。然而,秦建国并未被这暂时的顺利冲昏头脑。他比谁都清楚,郑股长的倒台仅仅只是搬走了眼前一个最碍事的绊脚石,矿区建设这台巨大的机器一旦开动,所带来的利益格局变动和人事纷争就绝不会停止。旧的麻烦解决了,新的挑战必然会在前方某个拐角处等着他。他必须利用这段难得的“安全期”,尽快夯实基础,拓宽财路,并且,最重要的是,建立起更稳妥、更符合政策要求的经营模式和资金流转渠道。
现在他手上明面能动用的钱,除了留给屯里工副业小组周转的备用金,属于他个人的只有三百多块现金和一些全国粮票、工业券。这笔钱虽然不算多,但胜在来路相对清楚,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而他未来从山里、从工副业合理收益中分得的部分,只要数额稍大,他就决定通过邮局汇款的方式,名正言顺地寄给在省城的沈念秋。汇款单附言上就写“生活费”、“给孩子添置衣物”,理由充分,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这样既避免了个人手中滞留大量现金的风险,又能让念秋和石头在城里的生活得到切实改善,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大部分财富逐步转移到更安全、更需要它的地方。他仔细盘算过,靠山屯和周边几个林场屯子本身就有隶属供销社系统的山货收购点,以往社员们零散采摘的山野菜、蘑菇、药材,都是直接送到那里,由收购点统一结算,虽然价格被压得低些,但手续清楚,不怕查。他之前搞的那套私下联系猎户、绕过收购点的野味供应网络,在郑股长倒台后,风险已然大于收益,必须尽快收缩、转型。
这天傍晚,他刚在护林点的小屋里把这些思路理清,屯里的年轻后生孙福贵就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山,脸上带着愤懑和焦急。“建国哥!不好了,公社来了个新干部,姓崔,是个助理员,说要按新精神重新审核各大队的工副业摊子,第一站就奔咱们屯来了!人已经到了屯委会,正跟大山叔说话呢,挑三拣四的,说咱们砖窑的登记手续不全,蜂场的卫生条件不达标,口气硬得很!”秦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刚轻松了没几天,新的麻烦果然找上门了。这“规范管理”的风,看来是要越刮越紧。他迅速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因巡山而有些凌乱的衣领,语气平静地对孙福贵说:“别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下山去看看这位新来的崔助理。”
屯委会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气氛有些凝滞。一个穿着崭新蓝色中山装、梳着整齐分头的年轻干部端坐在主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赵大山在一旁陪着笑脸,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赵支书,不是我有意要为难你们靠山屯。”崔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现在上头下了新文件,要整顿规范社队企业。像你们这个工副业小组,规模不算小,涉及砖窑、蜂场、基建好几摊,但相关手续、资质很多都不完备,这样下去很麻烦,不符合政策精神啊。”赵大山搓着手,试图解释:“崔助理,您看,我们这都是为了安置征地后的劳力,给集体创收,以前也没人跟我们说要这些手续……”
秦建国就在这时迈步走了进去,脸上瞬间堆起热情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崔助理您好!我是靠山屯工副业小组的具体负责人,秦建国。刚听说您来指导工作,有失远迎,真是对不住!”崔助理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哦,你就是秦建国。我正要说你们这个工副业小组呢,问题不少,需要好好整改。”秦建国立刻接过话头,态度诚恳得近乎谦卑:“您批评得对!我们这些人,以前都是摸锄头柄的,对政策条文学习不够,很多规矩确实不懂,正需要您这样的领导下来多指导、多帮助。”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却又暗含机锋:“不过崔助理,我们搞这些,真是被形势逼出来的。矿山占了地,那么多壮劳力不能闲着吃白饭,总得给大家找条活路,给集体找个进项。您看,我们砖瓦是保质保量供应矿山建设的,蜂蜜也是按规定全部交售给供销社收购点的,每一分钱都入了屯里的集体账,说到底,都是在为国家和集体做贡献,没干私活。”
崔助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指停止敲击桌面:“贡献归贡献,规矩是规矩。手续不全,资质不符,按文件规定,该停就得停,该整顿就得整顿。”秦建国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笑容不变,他凑近半步,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透露什么内情:“崔助理,您看这样行不行。手续我们立刻着手补办,缺什么材料,我们就是连夜不睡也尽快准备好。只是这停产整顿……矿山那边家属区的建设工期抓得特别紧,雷科长前几天还特意过问我们砖瓦供应能不能再加大点量呢。这要是突然断了供,耽误了矿山建设的进度,恐怕……不太好交代啊。”他刻意模糊了雷科长的具体态度,但适时地点出了“矿山建设”和“雷科长”这几个有分量的词。他清楚,对这些基层公社干部来说,矿山指挥部是庞然大物,其需求和压力,他们不得不掂量。
崔助理果然迟疑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探究:“雷科长……也过问你们砖瓦的事?”秦建国含糊地应道,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都是为了保障矿山建设顺利进行嘛。”他随即话头一转,语气变得热络而自然:“眼看这天就要转凉,马上又快到中秋了,崔助理为了咱们公社各大队的事奔波劳累,真是太辛苦了。我们靠山屯穷乡僻壤,没啥稀罕东西,就是这山里的出产还勉强拿得出手,一点自家产的蜂蜜,还有社员刚采的些新鲜蘑菇、蕨菜,回头我让人给您送些尝尝鲜,也是我们全体社员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弃。”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人之常情的人情往来,又严格控制在“土特产”范围之内,算不上行贿。崔助理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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