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施粥济贫显仁心(2/2)
“陈默,”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找找这镇上可有粮店,买些粮食。不拘粗细,能果腹即可。再多买几口大锅。”
陈默一愣:“大人,您这是要……”
“施粥。”李致贤吐出两个字,翻身下马。
陈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应了一声:“是!”他明白大人的心意,也知此举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非议,但他更知道,大人决定的事,尤其是这样的事,绝不会更改。
李致贤将马匹拴在镇口一棵老树下,自己则走向流民聚集处。他没有靠得太近,以免引起恐慌,只是站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朗声道:“诸位乡亲,在下路过此地,见大家困顿,略备薄粥,稍后在此施放,每人一碗,聊以充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流民耳中。起初是一片死寂,似乎没人敢相信。随即,骚动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人们挣扎着,互相搀扶着,向李致贤所在的方向缓缓聚集,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感谢或祈祷。
很快,陈默回来了,身后跟着粮店伙计,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几袋杂粮和几口新旧不一的铁锅。李致贤又让陈默去附近人家借些柴火和水桶。
镇口不远处有块空地,旁边有条小水沟。他们就在那里架起锅灶,开始生火煮粥。陈默和粮店伙计忙活着,李致贤则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淘米。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却异常认真。白色的衣袖很快被水渍和灰尘弄脏,他却浑然不觉。
火焰升腾起来,锅里的水渐渐沸腾,米粒和豆子在水中翻滚,散发出最原始也最诱人的粮食香气。这香气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无异于仙音妙乐。流民们自动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虽然拥挤,却奇迹般地没有发生争抢。每个人都死死盯着那几口咕嘟作响的大锅,吞咽口水的声音汇成一片。
李致贤站在锅边,看着跳动的火焰,看着锅中翻滚的粥汤,看着那一张张被饥饿折磨得变了形的脸上浮现出的、名为“希望”的微弱光彩,心中五味杂陈。这粥,能救一时之饥,救不了他们的根本。他的举动,于朝廷规制或许有亏,于律法无涉,于他查案的正事更是毫无助益。
但,那又如何?
若律法和秩序不能在此刻给这些人一碗活命的粥,那么他用自己的方式给出这一碗,问心无愧。这不是“神”的恩赐,只是一个路过之人,不忍见死不救的微末之举。
粥终于熬好。陈默和伙计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十个破碗,开始分发。李致贤也拿起勺子,亲自为排在前面的人盛粥。他的手很稳,每一勺都尽量盛得满满的。
第一个接过粥碗的是一个白发老妪,双手颤抖得几乎端不住碗,混浊的泪水顺着深深皱纹流下,她噗通一声就要跪下磕头,被李致贤及时托住。“老人家,趁热吃。”他只说了这一句。
然后是孩子,妇人,汉子……每个人都用尽全身力气说“谢谢”,有的哽咽不能言。一碗粗糙甚至算得上难以下咽的杂粮粥,在此刻胜过任何珍馐美味。
队伍缓慢移动着,粥香和啜食声弥漫在空气中。李致贤始终站在锅边,一勺一勺地盛着。他的手臂开始发酸,额上也渗出细汗,但神情平静专注。陈默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看向李致贤的眼神,充满了敬意。
镇上一些本地百姓也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称许,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施粥过半时,一个排在队伍中后段、脸上有块青疤的瘦高流民,在接过粥碗时,突然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先生好心,但须小心‘黑心矿’。”说完,他立刻低下头,捧着碗迅速钻回人群,几口将滚烫的粥喝尽,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镇子另一头的巷子里。
李致贤盛粥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黑心矿?是指北地那些官矿私采?还是……昨夜那矿图所涉之事?这人是有意提醒,还是无心之言?
他不动声色,继续施粥。但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所有粮食熬成的粥终于分完,锅底刮得干干净净。流民们或坐或蹲,珍惜地吃着这救命的食物,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甚至有了低声交谈。
李致贤和陈默收拾锅灶,准备离开。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流民中有些威望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对李致贤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活命之恩!俺们都是北边蔚县逃难来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先生大恩,俺们没啥能报答,就给先生磕个头吧!”说着就要下跪。
他身后,许多吃完粥的流民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不必如此!”李致贤连忙扶住他,“同是天涯沦落……路过之人,力所能及而已。诸位吃完,还是尽早寻个安身之处吧,天越来越冷了。”
那汉子重重叹了口气:“安身之处……谈何容易。南边好些地方也不让进了,路上也不太平。俺们这些人,就像无根的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声音压得更低,“先生,您是个好人。俺跟您说句实话,北边现在……不止是天灾。矿上……唉,不能多说,说了惹祸。您要是往北去,千万小心。”
又是矿。李致贤心中一凛,点点头:“多谢提醒。你们也保重。”
离开柳河集,重新上马北行,已是午后。施粥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李致贤并不后悔。只是心头更添沉重。流民口中的“黑心矿”,汉子隐晦的警告,昨夜驿舍的矿图,袭击者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北地灾情背后,一幅更为阴暗的图景。
天灾或许只是导火索,真正让百姓流离失所、绝望南逃的,恐怕还有人祸——与矿产利益相关的、盘根错节的人祸。
而那“茂儿爷”或“猫鹰爷”的踪迹,似乎也在这片灰暗的背景下时隐时现。抢劫不义之财,接济濒死流民……若这些传闻属实,那么这个“盗贼”,他的刀锋所指,是否也包含了这“黑心矿”背后的魑魅魍魉?
李致贤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他必须尽快赶到京城,不仅要查清“茂儿爷”的真相,或许更要借助中枢令的位置,去触碰这北方灾情之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要下雪。官道上前方,出现了一处三岔路口。一条继续向北的主官道,另一条略窄,偏向西北,路牌上模糊的字迹显示通往“黑石峪”方向。
就在他们接近路口时,路边一个原本蹲着的、裹着破旧羊皮袄的汉子突然站起身,像是随意活动手脚,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李致贤和陈默。然后,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走上了那条通往“黑石峪”的岔路。
李致贤的目光锐利如鹰,捕捉到了那汉子起身瞬间,羊皮袄下摆掀起的一角——那里,别着一把短柄手斧,斧柄末端,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标记,形状……像是一只收拢翅膀的鸟。
是巧合吗?
陈默也注意到了那汉子和他的去向,看向李致贤,等待指示。
李致贤望着那条通往黑石峪、渐渐消失在暮色山影中的岔路,又看了看北方的主官道。雪意渐浓,寒风刺骨。
“继续走官道。”他最终说道,一抖缰绳。
马蹄声重新响起,踏着渐冻的尘土,向着北方,也向着那愈发浓重、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与危险的暮色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