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宫井泣语·往昔悲音（1/2）

碗底那一点油腥最终没能扛过三个时辰。

当那点虚假的饱足感如同退潮般消散时，更加凶猛、更加尖锐的饥饿感便如同海啸般反扑回来，疯狂地撕扯着谢昭的胃袋和意志。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的刺痛。身体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四肢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那是低血糖和极度虚弱的表现。

【生理机能监测：能量水平降至危险阈值】

【警告：肌肉力量持续衰减，反应速度下降17%】

【建议：立即补充有效能量，否则将触发躯体机能崩溃】

ai的警报冰冷而急促，但在这规则笼罩的绝境中，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折磨。补充能量？唯一的“合法”来源，便是那三个时辰一次、由宦官分发、蕴含着精神污染的不明肉糜。

谢昭背靠着冰冷而油腻的宫墙，缓缓调整着呼吸，试图用意志力压制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饥饿之火。他不能像周围一些士兵那样，开始偷偷啃噬皮甲的边缘，或是贪婪地舔舐宫墙上那些永远也舔不干净的、可疑的油渍——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时间在饥饿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肉糜云投下的暗红光芒似乎永恒不变，将时间凝固在这令人绝望的黄昏时分。唯有那巍峨宫殿深处，幼主间歇性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朕饿”哭嚎，提醒着人们时间仍在流动，以及他们为何会置身于此地。

守卫的职责仍在继续。

谢昭所在的什队被轮换到一段相对偏僻的宫墙区域值守。这里的光线更为昏暗，肉糜云的红光被高大的殿宇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的肉香似乎淡了一些，但却混合了一种更陈旧的、难以言喻的阴冷潮气。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段宫墙尽头，那口被巨大青石井圈围起来的古老宫井。

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井圈上布满了湿滑的深色苔藓和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即便站在数丈开外，也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寒意的微风从井口溢出，与周围那令人窒息的肉香和燥热格格不入。

几乎所有轮值到此的士兵，都会下意识地远离那口井，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恐惧和忌讳。甚至连那些被饥饿折磨得近乎麻木的人，也会不自觉地绕开井口方向的视线。

谢昭的规则之瞳虽然破碎严重，但残存的本能依旧让他感知到，那井口附近萦绕着一种极其隐晦、却异常危险的规则力场。那力场与肉糜云的狂躁饥饿不同，它更阴冷，更怨毒，更像是一种……沉淀已久的绝望与悲伤。

“都打起精神！眼睛放亮些！尤其是那口井……”什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疲惫却依旧强撑威严的老兵，沙哑地低声吩咐道，“夜里……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靠近！违令者……军法处置！”

他口中的“军法”，在此刻的台城，与“规则抹杀”几乎是同义词。

士兵们噤若寒蝉，纷纷点头，下意识地又往外围挪了挪。

谢昭沉默地点头，目光却谨慎地打量着那口井。社会学模块开始分析：在极度饥饿的环境下，依旧让士兵们如此恐惧，甚至需要专门下令警示，这口井必然关联着极其可怕的规则。它的危险，可能更甚于那明晃晃的“肉糜诱惑”。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突然——

一阵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飘飘忽忽地，从井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却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凄婉和哀伤，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肉糜云背景的低沉嗡鸣，钻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士兵们浑身一僵，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屏住了，眼中充满了惊惧，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向井口方向投去一瞥。

那啜泣声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女子的哭声。哭得并不响亮，却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思念和绝望，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悲苦。

谢昭的心神也为之所夺，那哭声似乎能引动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但来自二十五世纪、见惯了虚拟情感表演的ai心智，以及规则之瞳残存的警示，让他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检测到高强度精神干扰：悲泣引魂】

【效果：诱发深度共情，降低心智防御，产生强烈探究欲】

【警告：该干扰与井口规则力场高度协同！抵抗失败将导致不可预知后果！】

就在谢昭全力抵抗这哭声诱惑时，他身旁一个年纪很轻、嘴唇干裂起皮的新兵，似乎定力稍差。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朝着井口方向偏移了一点点。

就这一点点！

那井中的哭声仿佛找到了突破口，骤然变得清晰了一些，哀婉之情更甚！

同时，谢昭感到一股冰冷的、庞杂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被那哭声强行撬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记忆画面陡然展开：时间是在围城初期，情况还未恶化到如今地步。夕阳的余晖（真实的夕阳）给宫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同样是这段宫墙，这口古井旁。

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的宫女，正焦急地翘首以盼。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用帕子包裹的、小小的东西，不时低头看看，脸上飞起两抹红晕。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低阶宦官服饰、面容清秀白皙、眼神却带着一丝怯懦与温柔的年轻太监，低着头，快步从廊柱后绕了出来。他看到宫女，眼睛一亮，脚步加快了几分，却又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显得紧张局促。

“云娘姐……”小太监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小禄子！”名叫云娘的宫女见到他，眼中漾开笑意，连忙迎上去，将手中的帕子塞进他手里，“给你的，快藏着。”

小禄子接过，入手微温，打开一看，帕子里竟是两三块精致的、做成花朵形状的宫制点心，虽然已经有些碎了，但在这围城初期，已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这……这太贵重了！云娘姐，你……”小禄子手足无措，想推辞。

“让你拿着就拿着！”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软的，“我在贵人身边，总比你在杂役房容易些。你最近都瘦了……”

小禄子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块点心碎屑，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品尝着无上美味。他看着云娘，低声道：“云娘姐，等……等这乱子过去了，要是我们都能活着……我……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脸却先红了。

云娘的脸也红了，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嗯……我等你。到时候，我们去求恩典，哪怕是对食……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她从怀里又取出一样东西，是一块成色普通的半圆形玉佩，用红色的丝线系着。“这个给你，是我娘留下的……保平安。”

小禄子颤抖着接过玉佩，视若珍宝地贴肉藏好。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终从袖袋里掏出一小截枯梅枝，上面似乎还隐约能看到一个极小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他用笨拙的手法雕刻成了云娘的小像轮廓。“我……我没啥好东西……这个……给你……”

两人交换了信物，双手短暂地交握，又如同触电般飞快分开。夕阳下，两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属于乱世的、微不足道的却无比真挚的情愫。

他们约定，下次轮值，还在此处相见。

记忆画面骤然破碎！

下一秒，场景切换！天色漆黑，火光冲天！喊杀声、哭嚎声四起！叛军似乎突破了某处防线！

混乱中，云娘跌跌撞撞地跑到井边，她衣襟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恐惧，她在等！

小禄子也从另一个方向跑来，他脸色惨白，嘴角带着血丝，似乎受了伤，他看到云娘，眼中爆发出惊喜，奋力向她奔来！

就在两人即将触碰到彼此的瞬间——

一道冰冷的、扭曲的阴影（疑似规则初现的征兆）从井口猛地探出！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小禄子！

“云娘——！”小禄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呼喊，整个人就被猛地拖向井口！

云娘惊恐万状，扑上去想抓住他，却只扯下了他腰间那块半圆形玉佩！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从深不见底的井中传来，沉闷得令人心碎。

云娘瘫倒在井边，手握玉佩，望着那吞噬了她所有希望的黑井，眼中所有的光采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绝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混乱仍在继续，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微小悲剧。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

谢昭猛地喘了一口气，从那短暂却无比沉重的悲情记忆中挣脱出来，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

云娘……小禄子……

一段发生于围城初期、在绝望背景下悄然滋长、却又被无情碾碎的卑微爱情。

那口井，吞噬了小禄子，也吞噬了云娘所有的生机。

而此刻，那井中传来的、越发凄厉哀婉的哭泣声，其声线……正与记忆中的云娘，一模一样！

谢昭霍然转头，看向那个方才被哭声吸引、眼神已然有些迷离的新兵！

只见那新兵仿佛梦游般，脸上带着痴迷和同情，脚步踉跄地，正一步一步朝着那口可怕的古井走去！他的右手，甚至无意识地向前伸出，仿佛想要抚摸安慰那哭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