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洛神残卷·文明枷锁（1/2）

冰冷的江水浸透了裤腿，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腿骨蜿蜒而上，啃噬着残存的热量与力气。巨大的朽木桥板在头顶倾斜，勉强构成一个低矮、潮湿、散发着浓烈霉烂和淤泥腥臭的临时避难所。谢昭背靠着冰冷的、长满滑腻苔藓的桥板支撑柱，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拉扯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带出浓重的血腥味。秽气种子彻底黯淡，沉眠在眉心深处，只余下阵阵针扎似的余痛提醒着它的存在。灰黑色的视野早已破碎，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听觉和触觉被放大到极致——浊浪拍打桥柱的轰鸣、远处溺尸傀儡在江水中沉浮的粘稠水声、同伴们压抑而粗重的喘息、还有怀中女娃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冰冷体温。

“李…李头儿…外面…好像…安静了点？” 王狗儿蜷缩在谢昭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只受惊的幼兽。

“安静？” 赵大靠着另一根柱子，独眼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木板缝隙外翻涌的黑暗，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那是它们在‘看’别的东西！” 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把豁口的柴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陈铁柱沉默地守在靠近入口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紧绷的肌肉随时准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孙三娘紧紧抱着女娃，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孩子，蜡黄的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一丝母性的执拗。

谢昭没有回答。他闭着眼，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集中在听觉上，捕捉着木板外黑暗世界的每一丝异动。

哗啦…哗啦…

那是江水规律性的拍打。

咕嘟…咕嘟…

那是远处气泡翻滚的声音，可能是溺尸，也可能是暗流。

呜——呜——

那是江风穿过浮桥残骸缝隙发出的鬼哭般的呜咽。

以及……一种新的声音。

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嗡鸣。

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震颤。像是无数根极细的、绷紧的琴弦，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拨动下，发出清越而冰冷的共鸣。这嗡鸣并非持续不断，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脉搏，带着一种优雅而古老的节奏，在黑暗的江面上缓缓扩散。

嗡鸣传来的方向，正是之前画卷展开的位置——靠近王浚亲卫队聚集的浮桥区域！

谢昭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清晰地记得秽气种子枯竭前最后捕捉到的画面——那卷《洛神赋图》残卷展开时，散发出的浓郁乳白色规则气息！这嗡鸣…就是那气息在黑暗中的具现化！

它像一盏无形的、精神层面的灯塔，穿透了物理的黑暗，向着整个规则扭曲的长江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来了…” 谢昭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哗啦啦——！！！

木板外，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不算太远的江面上，骤然爆发出密集到恐怖的拍水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无数惨白、腐烂的手臂疯狂地伸出水面，朝着嗡鸣传来的方向抓挠！浑浊的浪花被搅动得如同沸腾！那些溺尸傀儡空洞的眼窝里，似乎燃烧起一种…病态的、被强烈吸引的“渴望”？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争先恐后地涌向《洛神赋图》残卷所在的位置！

“呃啊——！”

“什么东西？！”

“保护王先生！保护画！”

“怪物！好多怪物！”

“别过来！啊——！”

惊恐绝望的惨叫声、兵刃交击的脆响、肉体被撕裂的闷响、以及落水声瞬间从嗡鸣中心爆发出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将那片区域的死亡交响曲推向了最高潮！

王浚的亲卫队，遭遇了溺尸傀儡最疯狂的围攻！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卷被他们视为累赘、却又舍不得彻底丢弃的《洛神赋图》！

“画…是那幅画…” 孙三娘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抱着女娃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狗屁的传世名画！招鬼的催命符还差不多！” 赵大恨恨地低骂一声，独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如果刚才他们离那画再近一点…

谢昭沉默地听着远处的厮杀和惨叫。那优雅的嗡鸣声在混乱的厮杀中依旧顽强地存在着，如同淤泥中盛开的白莲，清高，孤绝，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它在呼唤，它在彰显，它在这片污秽血腥的死亡之江上，固执地宣告着“文明”的存在。而这宣告，在规则怪谈的扭曲下，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二十五世纪的历史数据库在他脑海中翻涌。顾恺之，《洛神赋图》，东晋绘画巅峰，衣冠南渡时士族珍藏的文化瑰宝，华夏艺术史上的璀璨明珠…这些冰冷的文字描述，与此刻黑暗中那优雅却致命的嗡鸣，那因它而起的血腥杀戮，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文明的重量，在此刻竟成了压垮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唔…娘…冷…画…叔叔的画…好看…像神仙…” 怀中的女娃似乎被那奇异的嗡鸣吸引，模糊的意识中残留着对画卷展开时惊鸿一瞥的记忆，无意识地呢喃着，小脑袋在母亲怀里微微转动，仿佛想寻找那“好看”的光源。

“囡囡乖…别看…那不是神仙…是…是…” 孙三娘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向孩子解释这残酷的真相。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充满了硫磺与毁灭气息的巨响，伴随着刺破黑暗的熔岩光芒，再次撕裂了浮桥上的死寂！巨大的光幕于江心漩涡之上展开！

罗马斗兽场！

场景依旧是那个血腥与硫磺的炼狱，但气氛已截然不同。暗红色的沙砾如同被鲜血反复浸泡，又经烈火烘烤，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巨大的、缠绕着岩浆锁链的石柱上，布满了新的裂痕和焦黑的灼烧痕迹。

光幕的焦点，牢牢锁定在沙地中央。

北美天选者杰克逊，已彻底化身为从地狱熔岩中爬出的怪物。他身上残留的罗马甲胄碎片被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凝固而成的粗糙甲壳所覆盖、取代。裸露的皮肤上，流淌的熔岩纹路不再是装饰，而是如同活体血管般搏动、贲张，散发出灼目的红光和令人窒息的硫磺恶臭。他的体型似乎更加魁梧，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却也带着一种非人的、岩石般的僵硬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双眼。赤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块，属于“杰克逊”的理智和人性几乎被焚烧殆尽，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虐和贪婪。他的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咆哮。

而他的对手——那道由无数奴隶怨魂凝聚而成的、头戴荆棘冠冕的巨大虚影，此刻变得更加凝实，也更加怨毒！它手中那条由岩浆和锁链凝结的火焰长鞭，挥舞间带起灼热的风暴，鞭梢每一次抽打在地面，都留下焦黑的熔岩沟壑！

杰克逊没有武器。或者说，他的身体就是最狂暴的武器！他双拳紧握，暗红色的熔岩甲壳覆盖其上，如同两只巨大的熔岩重锤！面对奴隶虚影抽来的火焰长鞭，他竟不闪不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熔岩重拳带着焚山煮海般的恐怖力量，狠狠砸向鞭影！

轰——！！！

熔岩重拳与火焰长鞭再次猛烈对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斗兽场地面犁出一道道深沟！杰克逊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晃动，体表的熔岩甲壳红光大盛，仿佛在吸收着碰撞的能量！而奴隶虚影则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身形晃动，变得更加虚幻！

光幕中，冰冷而充满嘲讽的规则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浮现在杰克逊熔岩化的拳头上方：

【焚毁典籍者，当受知识之焰永炙！】

文字显现的刹那，杰克逊熔岩化的拳头表面，猛地腾起一层更加炽烈、颜色近乎纯白的火焰！那火焰似乎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他熔岩甲壳的内部燃烧出来！他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咆哮，猛地甩动拳头，但那白色的火焰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甲壳，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吼——！” 极致的痛苦彻底点燃了杰克逊的凶性！他赤红的双瞳锁定奴隶虚影，熔岩重拳带着燃烧的白焰，放弃了防御，如同疯狂的攻城锤，朝着虚影的核心狠狠轰去！每一拳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世界频道（瞬间被引爆）：

【北美频道（自动翻译）：】

用户[黄石火山口]：burn it all! jackson! burn the ve! burn the rules! (烧光一切！杰克逊！烧死那奴隶！烧光规则！)

用户[自由女神像在哭泣]：不！那白色的火在烧他自己！规则在惩罚他！他之前是不是烧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斗兽场的图书馆？

用户[华尔街之牛]：蠢货！绝对的蠢货！规则已经提示了‘焚毁典籍’！他之前肯定为了泄愤或者取暖烧了那些记载着角斗士历史的莎草纸！短视！野蛮！

用户[硅谷先知]：…知识之焰…象征被焚毁的智慧与历史…规则在让他品尝自己亲手毁灭文明的苦果…这火焰会持续灼烧他的理智和存在…直至…同化完成。可怕的惩罚…

【东亚频道（节选）：】

用户[东瀛の菊]（日语）：愚かな（愚蠢）！文字を烧くなんて！文化は国の根！华夏の谢昭が命悬けて守ろうとする絵巻を见よ！（焚烧文字何等愚蠢！文化是国之根！看看华夏谢昭拼死保护的画卷吧！）

用户[高丽参炖一切]（韩语）：霉变的饼子刮着吃，传世名画用命护…华夏选手和北美选手，真是两个极端！一个惜字如金，一个焚书坑儒！

用户[狮城小透明]（中文）：破防了！谢昭他们在黑暗里听着《洛神赋图》招来的杀戮！杰克逊在焚烧典籍引火烧身！文明的重量…在这种末世规则下，到底是铠甲还是枷锁？泪崩！

用户[马尼拉湾的鱼]（英语）：@硅谷先知 分析得太精准了！杰克逊在毁灭罗马的历史，而谢昭在…艰难地守护？或者说，是被迫承担华夏文明的重量？太沉重了！

【欧洲（罗马绑定区）频道（拉丁语系混杂）：】

用户[条顿骑士]（德语）：亵渎！他不仅亵渎了角斗士的宿命，更亵渎了罗马的智慧！烧毁典籍者，灵魂当永坠塔尔塔罗斯！

用户[教皇的骡子]（意大利语）：恶魔！他焚烧的可能是记载着早期基督徒受难的文献！那白色的火焰是神圣的审判！净化这渎神的恶徒吧！

用户[高卢雄鸡]（法语）：得了吧！斗兽场本身就建立在奴隶的血泪和白骨上！那些典籍记载的也是血腥的历史！烧了也好！杰克逊，用你的熔岩拳头，打碎这虚伪的文明枷锁吧！

光幕在杰克逊狂暴的熔岩重拳与奴隶虚影的激烈对撼中扭曲、震荡，最终缓缓黯淡。

浮桥上，巨大朽木桥板下的狭小空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洛神赋图》残卷引发的厮杀声、溺尸傀儡的拍水声、以及那优雅而致命的嗡鸣，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传来。

杰克逊焚烧典籍引来的“知识之焰”灼身之苦，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文明的载体——无论是画卷还是典籍，在这扭曲的规则下，似乎都成了招致灾祸和痛苦的双刃剑。

“画…神仙姐姐…” 怀中的女娃再次无意识地呢喃，小小的身体在寒冷和饥饿中瑟瑟发抖，模糊的意识似乎还沉浸在画卷展开时那惊鸿一瞥的“美”之中。那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避难所里显得格外清晰。

孙三娘紧紧抱着孩子，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孩子蜡黄的小脸上。她不知道什么是《洛神赋图》，她只知道，那“好看”的画，引来了吃人的怪物，害死了很多人。

王狗儿蜷缩着，眼神空洞地看着黑暗。赵大握紧了柴刀，独眼中闪烁着烦躁和不解。陈铁柱依旧沉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谢昭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头顶厚重的木板，穿透了翻涌的浊浪，死死锁定了嗡鸣传来的方向。胸口的剧痛和大脑的疲惫依旧存在，但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明悟，在杰克逊的遭遇和眼前困境的双重冲击下，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那卷《洛神赋图》，是瑰宝，是华夏文明的璀璨结晶，是衣冠南渡的精神象征。

但在这里，在永嘉南渡的规则炼狱里，它更是——

文明的枷锁！

它所承载的厚重历史、它所散发的强烈精神印记、它所代表的“文华体面”，在规则怪谈的扭曲下，被放大了无数倍！它如同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炬，吸引着所有嗜血的、憎恨“文明”的诡异存在！它是渡江者无法承受之重！是拖累整个队伍坠入死亡深渊的累赘！

保护它？在这自身难保、溺尸环伺、鹰狼觊觎的绝境中，拿什么保护？拿王狗儿、赵大、陈铁柱、孙三娘和怀中女娃的命去填吗？像王浚那些正在被溺尸撕碎、为保护画卷而死的亲卫兵一样？

谢昭的脑海中，二十五世纪历史数据库里关于魏晋风骨、关于文化传承的赞美诗篇，与眼前血淋淋的现实、与怀中女娃微弱的气息、与远处因画卷而起的死亡交响曲，激烈地碰撞着。

社会学冰冷的逻辑链条在脑中飞速推演：

规则核心：渡江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