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刀笔噬魂·记录死律(1/2)
笔尖在麻纸上划过,发出单调而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谢昭尽可能模仿着周围那些“木偶”文吏的姿态,微微佝偻着背,低垂着眼睑,将全副心神沉浸在面前枯燥的公文抄录工作中。每一个字的起笔、行笔、收笔,都严格按照记忆中李荀那手规范却缺乏生气的馆阁体进行,不敢有丝毫个人风格的流露。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的、由规则文字构成的纤细金线,随着他的书写行为,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轻微地缠绕在他的手腕、笔杆,甚至试图渗透他的思维。它们冰冷而粘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监控意味。
书写即枷锁。落笔即契约。
在这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努力屏蔽掉这种令人不适的被束缚感,将社会学分析模式运转到极致。
“桓温…东晋中期权臣,独揽朝纲,三次北伐积累威望,却也蓄养了足以颠覆皇权的势力…晚年迫切寻求‘九锡’之礼,这是权臣篡位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仪式…”
“九锡:车马、衣服、乐则、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每一项都代表着极致的尊荣和近乎天子的特权…索要九锡,实则是试探,是逼宫,是僭越的公开宣言…”
“这座府邸的规则,核心必然围绕‘僭越’与‘反噬’展开。一切行为,都在衡量其是否有助于,或有害于桓温达成‘加九锡’的目标。符合者,或有‘赏’;阻碍者,必有‘罚’…甚至,仅仅是‘无用’者,也可能被清除…”
“而我现在的身份…一个负责抄录普通公文的寒门文吏,处于这座规则金字塔的最底层。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也无时无刻不处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生存的第一步,必须是极致的‘顺从’与‘无用’…不能出错,不能出众,不能有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特质…”
心理学屏障也在高强度运作,抵御着两种记忆的撕扯。属于李荀的记忆如同阴冷的潮水,不断试图将他拖入对桓温的恐惧与卑微的感恩中;而属于谢昭的意志,则如同礁石,牢牢坚守着独立判断的底线——桓温非忠臣,此处乃虎狼之穴。
时间在这片死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控制着音量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深青色官袍、腰间佩银鱼袋的官员,在一名黑衣护卫的随同下,快步走入西曹文书房。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皮白净,下颌微须,眼神锐利而精明,眉宇间带着一股长期身处权力核心的矜持与压迫感。
他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
所有埋首案牍的文吏,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笔,齐刷刷地抬起头,然后又迅速地将头颅埋得更低,以示恭敬与顺服。空气中那些规则金线波动得明显剧烈起来,尤其是连接在那位官员身上的那些,明显更加粗壮、明亮,代表着更强的权限与力量。
谢昭依样画葫芦,垂首敛目。眼角的余光却通过案几的反射,紧紧锁定着那名官员。
根据李荀的记忆碎片,此人乃是桓温麾下心腹之一,西曹掾(注:官名,主管府内官吏任用)——郗超。字景兴,高平金乡人,出身名门,却也是桓温谋主,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府中上下无不畏之如虎。
“所有人,停笔听令。”
郗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冷澈,如同冰珠落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他没有多余废话,直接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明显不同于普通公文的帛书。
那帛书质地精美,边缘甚至以银线锁边,展开后,上面是密密麻麻却又工整无比的朱砂小楷。
“此乃大司马今日辰时于射堂训诫部将之言论纪要。”郗超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吏们,“需一字不差,誊录三份,一份入府库存档,一份送呈尚书台,一份…即刻密封,发往荆州。”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大司马之言,字字珠玑,关乎军政大计。记录,不可有误。”
“一字之差,尔等担当不起。”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了每个人的心脏。
【规则激活:记录桓公(规则化身)言行不可有误!】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于谢昭脑内响起。同时,他眉心那残存的规则之瞳碎片传来一阵灼烫的刺痛!
他看到,那卷帛书上,升腾起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光芒!无数代表着“真”、“确”、“忠”、“谨”含义的文字规则丝线,如同活物般从帛书上蔓延开来,与郗超的话语,与这大殿本身的规则力场强烈共鸣,然后精准地连接到在场每一位文吏的身上!
尤其是连接在他们握笔的右手之上!
一股沉重无比、冰冷彻骨的力量瞬间压了下来,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巨手,攥住了每个人的手腕,强迫他们必须按照某种绝对的“正确”去书写。
这不是建议,是命令。是规则层面的绝对指令!
谢昭感到自己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某种规则力量在强行矫正他的肌肉记忆,确保书写的绝对精准。他心中骇然,这规则的力量,竟能细微干涉到生理层面?!
“你,你,还有你。”郗超随手点了三名文吏,其中包括谢昭(李荀),“即刻誊录。限时一炷香。”
被点到的三人身体都是一僵,随即更加卑微地躬身领命:“谨遵郗掾之令。”
另外两名文吏脸色瞬间惨白,额角见汗,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谢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社会学模型疯狂计算:桓温的言论…训诫部将…发往荆州(桓温根基之地)和尚书台(中央行政机构)…这是要刻意传播其威权,营造舆论,为后续行动铺垫?记录不可有误…这意味着,任何误差,无论多微小,都可能被规则判定为“不忠”或“渎职”,从而触发惩罚。
心理学屏障全力运转,抵抗着那无孔不入、试图掌控他书写动作的规则力量,保持对手指的绝对控制权。他不能完全被规则操控,否则一旦规则本身要求他走向死亡呢?他必须保持一丝自主,哪怕是在这极致的禁锢之下。
一名仆役无声无息地上前,在三人案前各放下一份空白的优质麻纸,并点燃了一炷细香。
烟丝袅袅升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誊录开始。
另外两名文吏几乎立刻埋头狂书,笔走龙蛇,仿佛慢一秒就会大祸临头。他们的精神高度紧张,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谢昭却没有急于动笔。
他先是快速而又极其谨慎地通读了一遍帛书上的内容。
言论大多是激励将士、申明军纪、强调忠诚之类的内容,充满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与压迫感。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着唯有追随大司马,方能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其中确实夹杂着一些具体的军政指令,关于粮草调配和防区轮换。
通读完毕,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内容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才提起笔,蘸饱了墨。
落笔。
他的动作看上去与其他两人无异,甚至更加刻板、恭顺。每一个字都力求与帛书原件一模一样,包括那些细微的笔画转折和顿挫。
然而,在他的意识深处,却在进行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对抗与计算。
那从帛书上蔓延出的规则力量,如同冰冷的程序,强行引导着他的手腕,要求绝对的复刻。但谢昭依靠着强大的精神力和对身体入微的控制力,在执行“复刻”指令的大前提下,极其微小地调整着笔锋的力度、速度!
他在试探!
试探这条【记录不可有误】规则的底线!
是绝对的一模一样,连墨色浓淡都要一致?还是只要文字内容正确即可?
是否能容忍极其微小的、非故意的瑕疵?
规则的判定机制是什么?是基于书写结果?还是基于书写者的“意图”?
这些信息,关乎生死!
笔尖划过纸张。
第一个字…第二个字…
他写得异常缓慢,全神贯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不仅仅是因精神高度集中,更是因为与那无处不在的规则之力进行微观对抗的巨大消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炷香已经燃烧了近一半。
另外两名文吏已经完成了大半,速度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复刻。
忽然,其中一名年纪稍轻的文吏手腕猛地一抖!
或许是因为过度紧张,或许是因为那规则之力操控下的书写过于快速机械,导致他在写一个“勳”字(勋的异体字,笔画繁多)时,右下角的一点,力度稍弱,墨迹显得比其他笔画略淡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
完成的瞬间,那名文吏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猛地抬头,想要看向郗超的方向,似乎想要求饶或解释。
然而——
已经太晚了!
“嗡——!”
他面前那份刚刚书写完成的帛书副本,其上那个墨迹稍淡的“勳”字,猛地爆起一团刺眼的金光!
那光芒并非祥瑞,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毁灭性的气息!
“呃啊啊啊——!”
年轻文吏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手中的那支笔,那支原本普通的狼毫笔,此刻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笔杆上浮现出无数细密扭曲的金色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笔尖的毫毛根根倒竖,变得坚硬如铁,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下一刻,那支“笔”如同一条发现猎物的毒蛇,猛地调转方向,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狠狠地刺入了它主人的右手手腕!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笔”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皮肉、血管、骨骼!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支笔仿佛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活物,开始疯狂地吞噬!
文吏的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干瘪、萎缩!皮肤失去光泽,肌肉消融,转眼间就变得如同枯柴一般!而那支笔却愈发显得“饱满”,笔杆上的金色符文炽亮得刺眼,甚至隐隐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类似饱嗝般的能量波动!
这还没完!
吞噬并未停止,而是沿着手臂急速向上蔓延!
手腕、小臂、肘关节、上臂…
所过之处,血肉精华尽失,只留下一层枯皮包裹着枯骨!
“不…不…郗掾…饶命…”
年轻文吏的惨叫已经变得微弱而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着,眼珠凸出,面孔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却无法挣脱分毫。
整个西曹文书房死寂无声!
落针可闻!
所有文吏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像,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有些人甚至吓得失禁,骚臭味隐隐传来,却无人敢动弹一下。
谢昭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刀笔噬魂!
文字规则的反噬,竟如此酷烈、如此诡异!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被自己手中的笔“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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