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内门(2/2)
次日清晨,当成林随众人踏入药园地界时,眼前的景象与昨日执事堂的肃杀凛然截然不同。
浓郁的生机几乎化为实质,湿润的泥土气息与百草清芬交织成馥郁的药香,只轻轻吸入一口,便觉四肢百骸舒坦,灵台也清明了几分。
园中灵气氤氲如雾,各色灵草灵药沐浴在晨曦霞光里,枝叶舒展,形态奇异,有的叶片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
引路的仍是那位青衫温润的陆明师兄。
他今日步履格外轻缓,声音也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
“诸位师弟师妹,请紧随我的脚步,万不可踏错。”他细心讲解着诸多禁忌,目光扫过一株株珍奇植物。
他首先引着众人看向一簇隐在薄雾中、叶片呈银白色的矮草。
“此草名‘星纹草’,诸位细看其叶脉。”
有弟子俯身细瞧,低声惊呼:“叶脉…好像在发光,像星辰一样!”
“不错。星纹草能温养神魂,是制作符墨和安神丹的上品。它性子喜静,最厌喧哗,若在它周围大声吵闹,它的叶片便会顷刻闭合,三日不再舒展,药效也就散了。”
接着,他指向不远处一株亭亭玉立、顶端结着一颗朱红果实的植株。“这是‘赤炎果’,需吸纳地火精华生长。其果是炼制多种火属性丹药的必需之物,药性猛烈,直接服用甚至能灼伤经脉。”他顿了顿,看向一位好奇的弟子,“李师弟,是否感觉越靠近它,周身越有暖意?”那弟子一愣,连忙点头称是。
一路行去,陆明如数家珍:“那边形态扭曲、通体紫色的乃是‘凝血藤’,是金疮药的主材,但其藤蔓有刺,带有微毒,采摘需特殊手法…远处水池中开着紫金色莲花的,是‘蕴神莲’,其莲子能稍补神识,只是三十年一开花,再三十年才结子,极为珍贵…”
他的话语温和而清晰,将每一种灵药的特性、功效、禁忌娓娓道来,不仅冲淡了昨日的紧张,更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了一个玄妙瑰丽的草木世界,让人不由心生敬畏与向往。
陆明微微一笑,又停在一小片泛着幽幽蓝光的草丛前,草叶上仿佛凝结着永不消融的寒霜。
“此乃‘凝霜草’,”陆明神色极为认真,“与‘赤炎果’习性相反,性极寒,乃炼制冰心丹、破障丹的主材之一。但其脆弱异常,一丝活人气息沾染,内蕴的极寒药性便会流逝大半,前功尽弃。切记,远观即可。”
众弟子闻言皆凛然点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一名弟子听得如痴如醉,全然忘了脚下。
盘根错节的灵藤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潜伏的蛇,猛地绊住了他的脚踝。
他“啊呀”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已收势不住,猛地向前扑跌而去。
双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这失控的身形,却正正地、绝望地、直直朝着旁边那株凝霜草按去!
“不可!快停下!”陆明师兄眼角余光瞥见这惊变,脸色骤然煞白,一声疾喝撕裂了药园的静谧,同时身形疾掠,伸手欲拦。
但终究是晚了。
只听得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嗤”响,那弟子因恐惧而冰凉的指尖,已然擦碰到了凝霜草那细弱如月华、晶莹剔透的叶片。
刹那间,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那株原本流转着淡淡蓝色光晕、生机盎然的灵草,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精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蜷缩!表面几乎是在呼吸之间就覆盖上了一层死气沉沉、毫无灵性的惨白厚霜,仿佛已枯死了数十年。
一股极寒的空气以那株草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让离得近的几个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齐齐后退一步。
那闯祸的弟子彻底僵在了原地,面无人色,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死死盯着自己那只闯下大祸的手,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
药园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那株瞬间凋零的凝霜草,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陆明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扭头,目光惊惶地射向药园那幽深的入口。
一股无形的寒意比凝霜草的枯萎更先抵达,笼罩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
那里,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着三名黑袍人。
他们的身形完美地融在门廊的阴影里,纹丝不动,仿佛三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早已在此冰冷地等候多时。
为首者,赫然正是昨日在灵兽殿内,以金石之音宣读门规、面容冷硬如铁的那位刑罚堂弟子,他冰冷的视线越过众人,精准地盯死在陆明身上。
没有质问,没有审断,甚至没有给陆明任何辩解的机会。
那执事只是漠然一挥手,动作简洁得令人心寒。
身后两名黑袍弟子如得到指令的鬼魅,身形一晃,快得只在地上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便已一左一右挟持在陆明身侧。
两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的胳膊,法力微吐,瞬间封禁了他周身气脉。
陆明像是被这粗暴的擒拿惊得终于回过神,脸上那惯有的温润和煦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骇异与慌乱,声音都变了调:“师兄!是师弟失察!我愿领一切责罚!但求……”
“玩忽职守,”刑罚堂弟子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比凝霜草散发的寒气更刺骨,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卑微的乞求,像是在宣读一道早已写好的判词,“致使宗门重地受损,财产尽毁。”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剧震。
“押入刑罚堂,依律处置。”
“不!师兄!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加倍赔偿贡献点!十倍也认!师兄——!”
陆明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挣扎如同困兽。
两名黑袍弟子却毫不容情,铁钳般的手指深深陷入他臂膀的皮肉,粗暴地将他向后拖拽而去。
他一身青衫在粗粝的石板地上不住摩擦,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听得人牙酸心悸。
陆明徒劳地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向那株已然彻底枯萎、覆满死霜的凝霜草,又猛地转向周围噤若寒蝉的新弟子们,仿佛想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不是我碰的!是他!是他自己摔倒的啊!师兄明鉴——求您明察——啊!”
冰冷的呵斥从他头顶落下:“闭嘴!刑罚堂自有公断,容不得你狡辩!”
所有新弟子僵立原地,面白如纸,噤若寒蝉。
方才那一点对广阔天地的憧憬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砭入骨髓的冷。
惨叫似乎还在耳蜗深处嗡嗡回响,混合着昨日执事堂冰冷的戒律条文,每一个字都活了过来,长出尖牙,啃噬着那点仅存的、对仙门最初的幻想。
药园的馥郁香气此刻闻起来有一股陈腐的铁锈味。
前方,刑法堂弟子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观摩暂停,明日再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