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路途(2/2)

兵士的刀剑并非安然入鞘,而是出鞘半寸,冰冷的锋刃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对任何试图通过的人与车驾投去审视与怀疑的目光。

“停下!从哪来?往哪去?运的什么货?”盘问声粗鲁而沙哑,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了的弓弦,似乎一点细微的火星,一次多余的眼神交汇,就能瞬间引爆一场血腥的冲突。

车队成员皆屏息凝神,由“陆管事”上前,堆起世故的笑容,熟练地递上路引文书,偶尔还要巧妙地塞过几块碎灵银,低声解释着:“……都是些不值钱的粗货,往前方换些药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盘查间隙,众人会远眺到地平线上某处突然腾起滚滚浓黑的烟柱。

随风隐约传来模糊却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与金铁剧烈撞击的锐响,间或夹杂着低阶法术碰撞产生的沉闷爆鸣——那意味着不远处的山谷或废墟后,正有小股部队在激烈交锋,生死相搏。

护卫打扮的白子夜和刑三下意识地交换一个眼神,手更贴近腰间的武器。

车队并未在原地停留多久,在缴纳了足够的“买路钱”并接受了又一番盘查后,粗糙的木栅栏被不耐烦地推开。

“走!快走!别挡着道!”兵士挥着手,目光却仍贪婪地扫过车队那几辆看似满载的货车。

车轮再次吱呀作响,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载着众人深入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

车队的十人,无一不是青云门内位高权重、修为通天之辈,早已见惯了风雨波澜,甚至他们之中就有人亲手缔造或平息过远比眼前这片焦土更为宏大、更为酷烈的杀伐场面。

仙门之争,动辄山崩地裂,法术的光辉能照亮半个天际,其规模与威力,远非凡人战争可比。

然而,昔日他们高踞云巅,所见或是壮阔的法术对撞,或是宏大的战略布局。何曾如此刻这般,如此近距离地、几乎毫无隔阂地浸染于凡尘最底层、最直接的苦难与战争的残酷气息之中?

那弥漫在空气里、几乎凝成实质的冲天怨念,那萦绕在废墟之上、冰冷绝望的死气,那一个个具体而微、在战争巨兽无情碾压下如同草芥般破碎湮灭的生命……

这一切所带来的冲击,并非磅礴的力量威压,却是一种更细微、更黏着、更无孔不入的窒息感。

它仍不免在这些大能者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投下了一颗颗细微的石子,泛起了层层扩散、无法忽视的真实涟漪。

他们沉默着,随着车队,继续前行。

青篷马车在焦土与废墟间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碎石与枯骨,发出吱嘎的哀鸣,如同这片土地无声的控诉。

沿途所遇,尽是溃败后失魂落魄的散兵游勇、装备简陋的地方巡逻队,以及各怀心思、据守关卡的守军。

他们的军械粗劣不堪,锈迹斑斑的长矛与卷刃的刀剑似乎诉说着资源的匮乏;甲胄更是残缺不全,皮甲破裂,铁片松动,难以提供真正的防护。

队伍阵型松散,行进间毫无章法,彼此缺乏呼应,显是缺乏训练。

他们眼中的神色——少有锐气与斗志,多是深入骨髓的麻木,或是掩藏不住的恐惧,仅凭着一时的血勇与庞大的人数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秩序。

每当遇到此类盘查,管事陆九渊便会立刻迎上前去。

他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略带谦卑的笑容,声音洪亮又不失恭谨,熟练地应对着每一次诘问。

“军爷辛苦!小号是从南边来的,运些粗布杂粮,混口饭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侧身,巧妙地将一小袋灵银碎币塞入对方小队长的掌心。

“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那微不足道的“好处费”往往能换来一声含糊的点头和栅栏的短暂开启。

马车继续深入。

车帘微晃,偶尔显露出车内人沉默的侧影。

苏半夏的目光掠过窗外一片狼藉的田野,轻轻叹了口气;白子夜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剑鞘,眼神锐利如鹰;刑三则始终闭目,仿佛一切与外无关,唯有微微绷紧的下颌显露出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这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便在这片被烽火与苦难反复灼烧、仿佛连天空都染上一层灰烬颜色的土地上,沉默而坚定地,向着那未知而危险的目的地,一路前行。

在这片被战火反复犁过的焦土上行走,麻烦如同荒野中的饿狼,总在不期然间嗅着味道扑来。

一日黄昏,夕阳如血,将稀疏枯林的影子拉得老长。

车队正欲寻一处背风的土坡歇脚,前方尘土突然大作,一队约二三十人的溃兵从残垣后涌出。

他们丢盔弃甲,衣衫褴褛,眼中交织着绝望与贪婪,如同发现猎物的鬣狗,死死盯住了这支看起来货物不少、护卫却不多的“肥羊”。

“拦住他们!把车和货留下!”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嘶哑地嚎叫,挥舞着一把豁口的弯刀,带头冲了上来。

其余溃兵也发出杂乱疯狂的叫喊,一窝蜂地涌来,试图以人数优势碾压这支看似普通的商队。

根本无需林清霜或陆九渊下令。

就在溃兵冲至车队前十数步时,一道冷冽的剑光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寒星,倏忽一闪!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溃兵只觉头皮一凉,几缕枯发被齐根削断,飘飘落下。

与此同时,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冰冷煞气猛地从另一侧爆发开来,仿佛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溃兵的心头。

那气息并不磅礴,却尖锐如冰锥,直刺灵魂深处,让他们瞬间血液几乎冻结,四肢僵硬。

白子夜不知何时已立于车队前方,长剑并未完全出鞘,只露出三寸青锋,在血色夕阳下泛着幽光。

他眼神冷冽,扫过溃兵,如同看着一群死物。

刑三则依旧沉默地守在马车旁,只是微微抬起了头,斗笠下的目光如万年寒冰,被他扫视的溃兵无不骇然倒退,仿佛被毒蛇盯住。

“滚。”

一个字从白子夜唇间吐出,不高,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意。

溃兵们的疯狂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气息陡然变得无比危险的男人,哪还敢有半分抢劫的念头?

发一声喊,比来时更快地丢下武器,狼狈不堪地转身逃入枯林深处,眨眼消失不见。

车队周围恢复了死寂,只余下风吹过荒原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