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苦寒之地(2/2)
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存在。就像在绝对零度的黑暗中,突然飘来一丝火柴点燃时的气息——不是火焰本身,而是火焰诞生前那一瞬间的温度变化。
那感觉来自正前方,偏下方向。不是水平延伸,而是向下,向着冰原深处。
“下面。”陆烬睁开眼,指向正前方一道宽度约三丈的冰裂缝。裂缝中寒雾翻涌,深不见底。“从那道裂缝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人,”苍牙喘着粗气站起来,他的背甲上布满了冰晶划痕,“下面是深渊。刚才的寒流您也看到了——”
“下面有暖源。”陆烬打断他,声音因虚弱而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斩钉截铁,“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可能是地热渗出,可能是……上古遗迹的残存能量。待在地面,我们会被接下来的冰裂吞没。下去,还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苍牙,看向周围每一张被冰霜覆盖的脸。“相信我。”
沉默。只有冰体挤压的呻吟声和寒风的呜咽。
然后苍牙啐了一口带血的冰渣。“他娘的,反正横竖都是死。”他抓起钩索,“谁跟俺先下?”
“我来。”代号“隼七”的风隼司成员站了出来。他检查了一遍钩索和腰间的安全扣,又往手套上吐了口唾沫——唾沫瞬间冻结成冰珠。“我先下二十丈,确认安全后发信号。”
没有多余的废话。隼七将钩索扣在冰岩根部一处坚实的凸起上,另一头系在腰间,倒退着滑下裂缝边缘,消失在翻涌的寒雾中。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
每一息都像一年。陆烬靠坐在冰岩边,体内的药力终于彻底消散。寒意像潮水般涌上来,从四肢末端开始,一寸寸冻结他的身体。手指已经失去知觉,脚踝以下像是浸泡在冰水中。呼吸变得越来越浅,因为每次深呼吸都会让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和血腥味带来短暂的清醒。他强迫自己保持意识,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也可能是一炷香,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意义——裂缝下方传来了三声短促的金属敲击声。
那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下!”苍牙立刻下令。
队员们依次滑下裂缝。陆烬被安排在中间,苍牙在他上方护卫。当陆烬的身体悬空,滑入寒雾的瞬间,他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宁。
不是因为安全,而是因为选择已经做出。无论下面是生路还是绝路,他们都已经踏上了这条路。
下降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裂缝两侧的冰壁起初是光滑的镜面,下降约十丈后,开始出现粗糙的纹理和凸起。二十丈处,隼七等在一处冰台上。冰台是从冰壁上凸出的一块平台,约莫能站五六个人。
“下面还有空间。”隼七的面罩已经取下,脸色冻得发青,但眼神依然锐利,“我看到了……光。”
“光?”陆烬心头一震。
“很微弱,绿色的,像是……苔藓。”
苔藓。
在永寂冰原深处,在连霜鬼都罕至的死亡之地,在寒潮源头附近,有苔藓在发光。
陆烬感到心口那点微弱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
那不是药力,不是外力,而是从灵魂最深处涌出的、纯粹的情感波动。
希望。
“继续下。”他说。
队伍再次下降。这一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温度在变化。
不是变暖,而是……寒意的“质地”变了。在地表时,寒冷是锋利的、充满攻击性的,像无数把刀子试图割裂你的皮肤。而在这里,寒冷依然刺骨,但它变得“厚重”了,像一层层湿透的棉被压在身上,虽然冷,但少了那种刀锋般的锐利。
又下降了约十五丈。
然后,他们看见了。
冰壁的一侧,出现了一片斑驳的、幽绿色的光点。光点很微弱,像夏夜草丛里的萤火,但它们确实在发光。靠近看,那是一种紧贴在冰壁表面的苔藓类植物。它们的叶片几乎透明,内部有细密的、散发着微光的脉络。光芒是冷光,不带来温度,但它存在。
生命存在。
在这片连魔神低语都会被冻结的绝地,有生命在发光。
“这是……”一名妖族战士伸出手,想要触摸,但又缩了回来,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这奇迹。
“冰脉苔。”苍牙低声说,声音里有陆烬从未听过的敬畏,“俺只在最老的祖辈故事里听过。它们只长在地热渗出的冰脉附近,靠地热余温和冰层过滤的微量矿物质活。它们是……路标。”
“指向地热源的路标。”陆烬接话。
他看向冰壁。苔藓的分布不是均匀的,而是沿着一条隐约的、斜向下的路径延伸。那条路径上的苔藓更密集,光芒也更亮一些。
“跟着苔藓走。”陆烬说。
队伍沿着冰壁横向移动。冰台时断时续,有些地方需要借助钩索荡过去。但苔藓的指引很明确,像一条发光的、蜿蜒向下的溪流。
又前进了约五十丈。
冰壁突然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宽敞的冰洞。洞顶垂落着无数冰锥,地面相对平整。而最让人震撼的是——
洞壁上,苔藓不再是零星的点缀,而是连成了片。
大片的、幽绿色的光芒铺满了整个冰洞的内壁。光芒交织、流淌,像一片被冻结在冰中的星海。而在星海的正中央,冰壁上嵌着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深蓝色冰体。冰体内部,封存着某种黑色的、脉络状的东西。
陆烬走近,将手掌贴在冰面上。
透过冰层,他看清了。
那是植物的根系。粗壮、盘结、深深扎入冰壁深处的根系。根系已经石化,但形态完整,甚至能看清细小的根须分支。
而这根系所属的植物主体,已经不见了。只在冰壁上方,留下一个巨大的、空腔状的印痕,像是某种蔓生植物曾经攀附生长,而后被整个剥离,只留下根系的化石。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那些石化根系的缝隙间,陆烬看见了别的生命。
不是苔藓。
是地衣。灰白色的、薄如蝉翼的地衣,紧紧贴在根系表面。它们没有发光,但它们活着——陆烬能感知到那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生命波动。地衣的菌丝深入根系化石的微小孔隙,从万年前的死亡中,汲取着微不足道的养分,顽强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一万一千年。
这支根系所属的植物,可能是一万一千年前上古先民培育的某种作物。它死了,石化,被冰封。但它的死亡,为新的生命提供了立足之地。
死亡孕育生命。
寂灭中,秩序以最卑微的方式,重新开始。
陆烬收回手,转过身。洞中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道炉死寂、修为全无、仅靠意志站在这里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眼睛里有一种光芒,比洞壁上所有苔藓的冷光加起来更亮。
“我们找对地方了。”陆烬说,声音在冰洞中回荡,清晰而坚定,“继续向下。地热源,种子库,上古先民留下的火种……就在下面。”
他迈步,走向冰洞深处那道向下倾斜的、被苔藓光芒照亮的甬道。
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那声音不再像即将被抹去的墨迹。
它像鼓点。
像心跳。
像文明之火在寂灭冰原深处,重新开始搏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