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方的叹息(1/2)
北方工业区的烟尘与轰鸣尚未从耳畔完全散去,亚历山德罗的专列便已转向南方,驶入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意大利。车窗外的景色如同缓慢翻动的画卷,逐渐变换了基调。整齐划一的厂房、密集的铁路网、忙碌的港口被大片依旧保持着古老耕作方式的农田、在烈日下显得有些荒凉的起伏丘陵、以及宁静却难掩贫困的村庄所取代。阳光同样炽烈,却仿佛失去了北方那种蒸腾向上的躁动活力,多了一份沉滞、厚重与无奈的叹息。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成熟葡萄的微醺甜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贫困和停滞的压抑感。
列车在那不勒斯、巴里等南方主要城市稍作停留。亚历山德罗在临时充作行宫的省长官邸或市政厅里,听取了当地省长、市长以及“南方振兴特别计划”驻地方专员关于计划进展的汇报。厚厚的报告书上充斥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新开工项目的名称:新建了多少公里连接主要城镇的碎石公路、多少所乡村示范小学、几个依托本地资源的小型农产品加工厂(主要是水果罐头、橄榄油压榨坊和初级纺织作坊)、几所培训基础农业技术和手工艺技能的职业技术学校…
汇报者们努力展示着成绩,言辞间充满希望,但亚历山德罗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和无力。他合上报告书,决定不再仅仅听取纸面文章。“去现场看看。”他对手下的官员们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行程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下基层”。他的车队离开了平坦的国道,驶上了新修建的、但尚未完全硬化的乡村公路,尘土飞扬。他随机选择停靠点,走进路边的村庄。
在一个名为“圣卢西亚”的小村庄,他看到了新建的小学。校舍是崭新的,白色的墙壁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但走进去,却发现教室里的课桌椅新旧不一,学生数量明显少于学龄儿童的数量。年轻的教师面对突然到访的首相,紧张得有些结巴,坦言很多孩子需要帮家里干农活,或者已经跟随父母北上去讨生活了。
他又视察了一个由政府资助、乡绅牵头兴办的橄榄油合作社。机器是新的,但工艺粗糙,生产出的橄榄油品质不稳定,销路局限于本地市场,利润微薄。合作社的农民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拘谨地站着,脸上带着淳朴而又茫然的表情,他们感激政府的帮助,但眼神中看不到对未来的太多期望。
他还走访了一户典型的农家。低矮的石屋,阴暗潮湿,一家六七口人挤在有限的空间里。餐桌上主要是自产的面包、橄榄油和少量蔬菜,肉食是罕见的奢侈。男主人抱怨地租太高,年景不好时连糊口都难。他指着墙上挂着的儿子的照片,那是个眼神明亮的年轻人,“他去都灵了,在科斯塔先生的工厂里找活儿干…他说,那里有机会。”
这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景象,远比报告上的数字更触目惊心。确实,一些连接主要城镇和乡村的公路修通了,带来了些许便利;新建的校舍里传来了读书声;那些小工厂也冒起了烟。但这一切,与北方那种近乎狂热的、系统性的、资本和技术密集的工业革命浪潮相比,显得零散、缓慢,甚至有些杯水车薪的徒劳感。北方的工业巨头和金融资本似乎尚未真正将目光投向这片土地,或者说,在冷静地权衡了风险与收益后,大多选择了谨慎的观望。
根深蒂固的问题如同顽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南方发展的脚步:地方乡绅和旧官僚体系的巨大惰性与保守性,他们更倾向于维持现有的土地租佃关系和传统权力结构,对任何可能触动其利益的实质性改革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资金的严重缺乏,仅靠中央政府的有限拨款如同杯水车薪,难以撬动庞大的落后经济;而最致命的是——“人才流失”。那些受过一些教育、头脑灵活、最有闯劲的年轻人和壮劳力,正持续不断地通过他们自己参与修建的铁路线,像血液一样被抽吸着流向北方蓬勃的工业城市,或是遥远的海外美洲、甚至意大利刚刚开始经营的突尼斯和东非殖民地。这使得南方陷入了“失血”状态,严重缺乏内生的、可持续的发展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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