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伤虎与潜蛟(2/2)

“正合我意。” 李存勖颔首,“传令,加速行军,直趋滏口以东!另,回信李铁崖,我河东愿遵前约,共诛国贼。请其转告王琨将军,务必紧密协同,情报共享,莫生嫌隙。至于分配细则,可容后再议。还有,” 他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辣,“让我们在昭义境内的‘眼睛’也动起来,李思安要剿,昭义之虚实,尤其是那支受损的玄甲营,还有其府库、粮道,也要趁机看个清楚。”

就在潞州、晋阳紧张谋划,大军调动之际,邢州东南,滏口以东的太行余脉深处,一支“军队”正在诡异地“消化”胜利。说是军队,因其队列严整,哨探严密;说其诡异,则因他们穿着混杂的昭义军、沙陀军甚至百姓服饰,驻扎在几处极为隐蔽的山谷中,不生明火,捕猎禽兽、采摘野果、甚至挖掘山药为食,与山民无异。

李思安靠坐在一块山岩下,用一块粗布仔细擦拭着佩刀。刀身映出他冷硬如石刻的面容,眼中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与思索。副将悄步走近,低声道:“将军,派往东面磁州、邯郸方向的斥候回报,昭义军戒备森严,各隘口皆有兵,不易渗透。西面滏口方向,王琨已率部出邢州,向东移动,似欲建立防线。另,晋阳李存勖率万余沙陀骑南下,目标似亦是我等。”

“王琨新败之师,不足为虑。李存勖……黄口小儿,名声不小,倒要见识见识。” 李思安语气平淡,“我军粮草,还可支撑几日?”

“省吃俭用,可支十日。然长久匿于山中,非持久之计。士卒虽无怨言,然战马缺料,日渐消瘦。且久不接战,士气亦恐有损。”

李思安擦刀的动作停下,抬眼望向层峦叠嶂的东方,缓缓道:“主公主力新挫,短期内无力大举北顾。葛从周退守滏水,需防河东、昭义反扑,亦难分兵接应我等。我等已成孤军。然,孤军未必是死军。”

他站起身,走到一副简陋的、用木炭画在石板上的地图前:“昭义新遭重创,犹如重伤之虎,看似凶恶,实则内虚。其力分三处:潞州根本,邢州前线,以及东面磁、洺等州。其精锐,王琨部、玄甲营皆已受损,尤其玄甲营,几近打残。其粮草转运,必更加倚重东南滏水、漳水漕运,及邯郸、磁州陆路。”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一处标记:“据擒获的昭义信使及拷问山民所得,旬日之后,将有一批自魏博采购的粮草、生铁,经邯郸西北官道,运往潞州。护军约千五,乃昭义二线部队。”

副将眼睛一亮:“将军欲劫此批粮草?既可获补给,亦可震动昭义!”

“劫粮?太小。” 李思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我要让这支运粮队,变成钓王琨、乃至李存勖的饵。更变成一把火,烧穿李铁崖看似稳固的防线。”

他蹲下身,用炭块在地图上画出几个箭头:“分出两千人,扮作溃兵、山贼,大张旗鼓,向西北滏口方向运动,沿途袭扰村落,做出欲与葛从周汇合或窜入河东的假象,吸引王琨、李存勖主力注意。”

“其余四千精锐,弃马,携三日干粮,轻装简从,昼伏夜出,沿山间猎径,直插此处!” 炭块重重戳在邯郸与潞州之间,漳水的一处重要渡口附近,“此处名为‘柳林渡’,乃漳水要津,亦是从邯郸方向陆路转运的必经之地。守军不过一都,疏于防备。”

“我军突袭夺取柳林渡,焚烧渡口设施,截断漳水运道。而后,并不固守,即刻沿漳水东岸南下,做出欲扑磁州姿态。磁州张敬必惊,向潞州、邢州求援。李铁崖首尾难顾,必调兵回防。届时,我军再突然折向西北,经山道,直逼潞州东南门户——黄泽关!”

李思安眼中凶光灼灼:“黄泽关若破,潞州门户洞开,震动可想而知。李铁崖必调邢州、甚至滏口之兵回援根本。我军则虚晃一枪,不攻坚城,转而向西,横扫潞州东南富庶乡镇,焚粮仓,掠财货,裹挟流民,将李铁崖腹地搅个天翻地覆!而后,视情况,或北上与葛从周残部呼应,或东走魏博,或再散入山中。要让李铁崖知道,某李思安,不是他砧板上的鱼肉,而是悬在他头顶,随时可以落下的利剑!更要让朱温大王知道,某这支孤军,尚有可为!”

副将听得心惊肉跳,亦感血脉贲张:“此计行险,然若成,必令昭义崩乱!末将愿为前锋!”

“不是若成,是必须成。” 李思安缓缓将佩刀归鞘,声音冷澈如冰,“传令下去,休整两日,饱食暗蓄体力。后日子时,依计行事。告诉儿郎们,想活着回汴州领赏,想用昭义人的血,洗刷‘鬼见愁’的耻辱,就看这一遭了。此战,有进无退!”

中和十六年的初秋,邢州大战的余烬未熄,新的、更加诡谲致命的烽烟,已在昭义腹地的群山与津渡间悄然点燃。一方是伤疲交织、竭力稳住阵脚的昭义,与心怀叵测、急于立威的沙陀联军;另一方是陷入绝境、却将凶性与狡诈发挥到极致的宣武孤狼。双方都如绷紧的弓弦,在广袤而复杂的太行山东麓,布下棋局,落下杀子。李思安的致命反击,即将出鞘;而李铁崖与李存勖,能否及时看穿迷雾,挡住这直插心腹的一击?整个昭义大地的命运,连同三方博弈的微妙平衡,都系于这即将到来的、瞬息万变的清剿与反清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