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巴纳德的调度（1/2）

如果温斯顿堡是一具正在为战争而紧绷起来的巨人躯体，那么亚瑟和雷蒙德无疑是它挥舞的拳锋与坚硬的甲胄，莉娅和她的工坊是流淌在血管中充满奇思妙想的炼金血液，而巴纳德·费舍尔——这位为温斯顿家族服务了整整三代、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管家——便是这具躯体沉默而高效的中枢神经与消化系统。

当城堡上方回响着战斗准备的铿锵之声时，城堡内部，一场同样紧张却更为庞杂、精细到头发丝的“静默战争”，正在巴纳德那双布满老年斑却依旧稳定的手下，有条不紊地展开。

***

清晨，城堡地下二层，主粮仓。

这里原本是城堡最大的秘密和底气所在——高达五米的穹顶下，堆积如山的麻袋沿着墙壁垒成整齐的方阵，里面装满了去年秋收后精选储存的硬质小麦、黑麦、燕麦以及耐储存的豆类。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谷物干燥温暖的香气，混合着防虫草药包淡淡的苦涩味。

但此刻，粮仓已不复往日的“丰饶”景象。超过三分之二的麻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临时搭建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正在被快速分装的小份粮袋。二十几名仆役和征调来的妇女组成了一条高效的流水线：有人用标准量斗从大麻袋中取粮，有人负责撑开小号麻袋接口，有人将装满的袋子过秤确保分量精确，有人用麻绳飞快地捆扎袋口，最后贴上写有“三日份·民兵口粮”或“一日份·妇孺口粮”的标签。

巴纳德就站在流水线的起始端。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灰色、浆洗得笔挺但毫无装饰的管家服，胸前挂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硬皮本，羽毛笔的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指挥这场“粮食交响乐”的无声节拍器。

“注意分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粮仓里清晰回荡，“民兵口粮，每袋标准重量五磅，误差不得超过两盎司！多一粒小麦都是浪费，少一粒都可能让守城的小伙子少一分力气！过秤的，眼睛盯紧刻度！”

负责过秤的年轻仆役脖子一缩，赶紧把刚刚那袋似乎轻了一点的粮食倒回去重新称量。

“标签！”巴纳德的目光扫向末尾，“字迹必须清晰！‘民兵’和‘妇孺’不要写错！约翰，你儿子就在民兵队里，你希望他领到的是妇孺口粮吗？”

被点名的老约翰脸一红，连忙检查自己刚刚贴好的标签。

“速度！”巴纳德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看粮仓顶部魔法沙漏显示的刻度，“距离第一批口粮发放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要完成两千份民兵口粮和一千五百份妇孺口粮的分装、登记和入库。每个人，动作再快百分之十！”

没有抱怨，只有更加急促但依然有序的劳作声。沙沙的粮食流动声、麻袋摩擦声、绳索勒紧声、偶尔低声的计数声……汇成一股稳定的、让人心安的背景音。

巴纳德沿着流水线缓缓走动，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环节。他看到一名中年妇女手指有些颤抖，分装时撒了几粒麦子在地上，便停下脚步。

“艾莉森。”他叫出对方的名字。

妇女身体一僵，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巴纳德老爷，我……”

“你儿子托马斯，在铁岩隘口？”巴纳德的声音缓和了些。

艾莉森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哽咽道：“是……是最后一批撤下来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说他们……他们战至最后一刻……”

粮仓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只有粮食流动的声音。所有人都放慢了动作，偷偷看向这边。

巴纳德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艾莉森。“擦擦。托马斯是个好小伙子，我记得他前年比武大会还得过奖。”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有力，“正因为他，还有像他一样的人在前面拼命，我们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才更不能出错。你撒出去的这几粒麦子，或许就是一个士兵关键时刻的一口力气。为了托马斯，为了所有还在战斗的人，把手稳住，可以吗？”

艾莉森用力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我可以，巴纳德老爷！为了托马斯！”她重新拿起量斗，手不再颤抖，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加精准有力。

周围的仆役们默默收回目光，手中的动作也悄然加快了几分。悲伤被转化成了更坚定的力量。

巴纳德继续巡视。他走到粮仓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明显不属于常规储备的“特殊物资”——几十个用油纸密封的陶罐，上面贴着莉娅亲笔写的标签：“高能压缩军粮（试验型）”。

老管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陶罐的封口。里面是一块块黑褐色、质地紧密、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像烧焦了的面饼一样的东西。他掰下极小的一块，放入口中。口感粗糙，味道寡淡，带着一点淡淡的咸味和某种坚果的余香。但仅仅几秒钟后，一股温和但持续的热流便从胃部升起，迅速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熬夜的疲惫。

“不可思议……”巴纳德低声自语。他知道这是夫人用混沌珠小世界里的某种高淀粉块茎混合了坚果粉、盐和少量提神草药，以“炼丹术中的‘萃精凝实法’”加工而成。一块巴掌大的这种“饼干”，就能提供一个成年男子高强度活动半天的能量需求，且极其耐储存。

“这些是最后的应急储备，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巴纳德对负责看守这一区域的老仓管叮嘱，“登记造册，钥匙你和我各持一把。”

“明白，老爷。”

离开粮仓，巴纳德沿着螺旋石阶向上，来到城堡一层东翼。这里原本是招待客人的长廊和几间闲置的客房，如今已被改造成巨大的临时安置点。粗糙但厚实的草垫铺满了长廊地面，上面坐着、躺着或蜷缩着从附近村庄撤离的妇女、儿童和老人。空气有些浑浊，混合着体味、草垫的干草味和孩子们偶尔的哭闹声，但总体上秩序井然。

几位由玛莎奶奶指挥的健壮妇女，正抬着大桶的热汤和成筐的黑面包，沿着长廊分发早餐。孩子们领到面包后，大多乖巧地坐在父母身边小口吃着，只有少数特别年幼的还在抽噎。

巴纳德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领民认识这位总是严肃但公正的老管家。

“巴纳德老爷！”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小男孩从母亲身边跑过来，仰着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带着期盼，“我爸爸去当民兵了，他说保卫城堡就有肉吃！今天有肉吗？”

巴纳德停下脚步，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了零点一个刻度。他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你爸爸说得对，保卫家园的人应该得到奖赏。不过，”他话锋一转，“肉要留给最前线、最辛苦的战士和工匠叔叔阿姨们吃。但玛莎奶奶在汤里放了香喷喷的骨髓油，还有晒干的蘑菇，比肉还鲜。而且，”他从另一个口袋里——天知道他那些笔挺的制服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摸出几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彩色水果硬糖，这是去年秋收节剩下的，“表现好、不哭闹、帮妈妈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孩子，可以奖励一颗糖。你想要吗？”

小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我帮妈妈抱妹妹了！妹妹都没哭！”

“很好。”巴纳德将一颗橙色的糖放在男孩手心，又对周围眼巴巴望过来的孩子们说，“只要听话，每个人下午都可以领到一颗。但现在，先回去把汤喝完，不要浪费粮食。”

孩子们欢呼一声，纷纷跑回自己家人身边，吃饭顿时变得积极起来。孩子们的父母向巴纳德投来感激的目光，紧张焦虑的气氛无形中又缓和了一分。

巴纳德站起身，继续巡视。他注意到长廊尽头，几个老人围坐在一起，面色愁苦，低声议论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我家地窖里还有两缸过冬的腌菜，来不及带出来了……”

“我那窝刚下的猪崽啊……”

“听说北边那些杀千刀的，连俘虏都……”

“诸位。”巴纳德的声音插入，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温斯顿家族不会放弃任何一位领民。公爵大人已经下令，所有来不及带出的财产，只要战后能确认原主，家族会酌情补偿。至于敌人……”他顿了顿，声音微冷，“公爵夫人正在准备一些特别的‘欢迎仪式’，他们会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现在，请保存体力，保持信心。城堡的城墙很厚，粮食很足，而我们北境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战而溃。”

老人们看着他沉稳的脸，听着他笃定的语气，脸上的愁容渐渐化开，纷纷点头。

“巴纳德老爷说得对！”

“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跟那帮畜生拼了！”

安抚了民众，巴纳德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堡厨房。这里早已是蒸汽弥漫、火焰熊熊的战场中心。二十几口大小不一的锅灶全部开动，炖煮着肉汤、菜粥，烤炉里不断送出成批的黑面包。几十名厨娘、帮厨忙得脚不沾地，切菜声、翻炒声、吆喝声响成一片。

厨房总管是个体重两百磅、嗓门比雷蒙德还大的壮汉，名叫布鲁姆。此刻他正挥舞着巨大的汤勺，对着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半盆豆子的年轻帮厨咆哮：“你这个蠢……！”

“布鲁姆。”巴纳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壮汉的怒火上。

布鲁姆庞大的身躯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巴、巴纳德老爷，您怎么来了？这里油烟大……”

“我来看看，‘够五千人吃三天的储备肉’在哪里？”巴纳德直接问道，目光扫过堆满食材的台面。

布鲁姆的额头瞬间冒汗。“老爷，肉……肉都在地窖冷库里。可是，按现在的消耗速度，光是供应前线战士和工匠的高强度伙食，还有安置点的基本供给，恐怕……”

“恐怕撑不了三天？”巴纳德接话。

布鲁姆沉重地点头。

巴纳德走到冷库门口，掀开厚重的毛皮门帘，寒气扑面而来。里面悬挂着宰杀好的牲畜，数量确实比预想的要少。他沉默了几秒，转身对布鲁姆说：“从今天晚餐开始，前线战士和工匠的肉食供给不变。安置点民众的汤里，肉量减半，用豆类和根茎蔬菜填补。城堡内所有非必要人员的伙食，包括你我在内，取消肉类供应，改为双份面包和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