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龙朔政变71(1/2)
平南王府疏影阁内,药香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华贵的寝榻上,莫锦瑟如同一尊失了魂的玉雕,静静躺着。脸是纸一般的惨白,唯唇上那点干裂渗出的暗红,与紧闭双目下残留的两道微红痕迹——那是血泪曾流淌过的路径——触目惊心。
床边,气氛凝重。
莫瑾瑜眉头紧锁,指腹沉稳地按在妹妹手腕寸关尺三脉。脉象沉、涩、弦紧,显示内腑郁结,气血逆乱,心脉受损。他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同样神色凝重的宋文初——宋麟的大哥,平南王府大公子,亦是医术精湛、于内伤与疑难杂症上别有建树的医者。
宋文初并未施针,只是凝神观察着莫锦瑟细微的面容变化与微不可查的呼吸起伏。良久,他沉声对莫瑾瑜道:“眼乃神窍,受激逆乱至此,那点上药奇效已被心火耗尽。非是无救,但……”他微微一顿,语重心长,“救治之法,需导引血气逆流归窍,辅以极珍贵的‘五色石髓’补益残存神元根基。然此二法皆如刀锋走丝,凶险异常,施术时患者五内气血需如常律动平和,心神安稳,方能有成。否则,稍有激荡……轻则气逆攻心,重则灵窍崩碎……”
他未尽之语,房间内所有人都明白——莫锦瑟此刻如同死水枯潭的心境,那拒绝一切生机的灵魂隔绝,恰是这治疗最大的、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强行施救,无异于送她去死。
宋麟站在床尾阴影处,一袭玄墨锦袍衬得他面色也灰败了几分。他听着大哥的诊断,指尖冰凉。他太明白妻子此刻的平静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修养,不是克制,是将所有属于“锦瑟”的一切——明澈、坚毅、狡黠、温柔,以及那剜心刺骨的悲恸——尽数封存在了永世不见天日的冰窟深处。她不是活了回来,她只是在她为自己和时雨筑起的巨大心坟里,留下了一具尚有余温的躯壳。他不敢去想那心坟内的荒芜与寒寂,那足以摧毁任何希望。
“母亲,三弟,蓁蓁,父亲请您移步外厅说话。”宋文初低声对围在稍远处的家人说道,示意此处需要安静。
平南王宋辰一身藏青常服,面容英伟但此刻也覆着一层凝霜,他无声地点点头,扶住身旁神色悲悯忧戚的王妃温淑华的手臂。温淑华的目光无法从床上那个身影上移开,那惨白的面容,那无声的姿态,竟让她尘封多年的记忆轰然炸开——当年那个在宫宴上为护忠仆、敢与泰和帝据理力争、锋芒毕露不惜玉石俱焚的女子——文望舒!那眼神,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何其相似!她一直觉得莫锦瑟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影子,却只道是名门闺秀的通透。直至此刻,这血与死铸成的静默,才让她彻底醒悟!那并非闺阁气质,那是一种刻在骨血里的、可以焚尽一切腐朽与不公的反抗!一种让她当年都为之失语、亦为之潜藏惊叹的东西!原来……她竟是文望舒的女儿!原来,她身上流淌的,是这样的血!温淑华心中五味杂陈,那份因女儿宋蓁蓁“痴迷”莫锦瑟而起的些微不满与疏离,在这一刻,被复杂而汹涌的敬佩与沉重的怜惜彻底冲散、取代。
三公子宋珏和妻子红姒也忧心忡忡,红姒更是偷偷抹泪。四小姐宋蓁蓁则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袖口,眼圈通红,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嫂嫂,眼中是不敢置信的巨大恐惧与心疼。众人依言,随着宋辰夫妇轻步退至外厅,将内室留给医者与宋麟。
莫瑾瑜又诊了许久,最终也只能叹息着收回手指,对宋麟无奈摇头。莫家人的悲痛已化作刻骨的仇恨与责任,如今将军府一片缟素,灵堂已设,莫元昭、莫云从、莫叔白必须回去为无辜惨死的莫时雨收敛、扶柩、操办这令人心碎的白事。唯有莫瑾瑜这个医者留下,与宋文初一同守护在莫锦瑟身边,试图为她找回一丝生机。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如蜗牛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跋涉,莫锦瑟紧闭的眼帘,终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宛如溺水者触到一丝不知是虚幻还是真实的波动。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眼帘。
光,骤然涌入。
可那光,对于她空茫的眼眸而言,已失去了所有意义。
宋麟屏住呼吸,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双眼睛睁开了,却是一片荒芜的焦土,吞噬了所有星辰与月辉。眼白澄净,瞳仁如墨,却失了全部的焦点与神采,茫然地对着帐顶繁杂的纹路,又仿佛穿透了雕梁画栋,投向了一个冰冷死寂、了无生息、只有永恒黑暗的尽头。没有痛楚,没有悲哀,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空洞以外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两潭最静的死水,投石不起微澜。
“锦瑟……”宋麟喉头发紧,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覆上她露在锦被外、冰凉的手背。“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他的问话带着惊弓之鸟般的谨慎。
没有回应。
莫锦瑟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那动作迟缓、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括。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移,掠过床边守着的莫瑾瑜担忧的脸,掠过眉头紧锁仔细审视她的宋文初,再掠过远处侍女模糊的身影……最终停留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角落虚空。她的瞳孔始终无法凝聚,像是蒙着一层散不开的、极淡的灰色尘埃。
她的唇瓣比先前更加干燥、苍白,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别说回应宋麟,连一声细微的呓语,甚至连因身体疼痛而自然产生的呼吸变化都欠奉。
莫家的几个男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沉到了谷底。莫瑾瑜痛苦地闭上眼,宋文初眼中忧虑更深,暗自摇头——这状态,比昏睡更糟!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背后,宋文初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的波动,一种深藏其中、仿佛随时会冲破冰封、燃烧自身的躁动,在她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肢体僵硬和眼神深处偶尔一闪而逝的锐利寒光中若隐若现。这不是简单的哀伤过度,这是心魔劫的开始,躁郁之症的初兆!
外间的温淑华按捺不住,悄然走到内室门口。她看到莫锦瑟睁着空洞的眼,平静得如同入定的状态,那股沉寂下隐藏的火山气息,再次勾起了她对文望舒的清晰回忆。昔日那个敢于在皇帝面前挺直脊梁、扞卫心中公义、眼神锋锐如电的名字……此刻竟完美地叠加在眼前这年轻儿媳身上,只是多了一份被命运碾碎后的灰烬感。温淑华的心狠狠揪紧,一种迟来的、复杂的认同感混合着母性的悲悯,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璆璆来了……”宋蓁蓁抱着刚被乳母哄睡不久的儿子璆璆,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期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襁褓中婴儿的小脸粉嫩,睡颜安详,睫毛纤长卷翘,浑然不知这屋内的滔天巨浪。
宋蓁蓁屏着呼吸,轻轻地将襁褓放在莫锦瑟枕畔,希望孩子的气息能唤醒嫂嫂一点心念。璆璆发出一个细小的无意识的嘟哝,小手无意识地微微挥动了一下。
宋麟、莫瑾瑜、宋文初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聚焦在莫锦瑟脸上。
她似乎感觉到了身边多了一团温热的、微弱呼吸的小生命。那空洞的眼眸,极其极其缓慢地移动了几分,茫然地“望”向璆璆躺着的方向。
然而,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欣喜,没有一丝一毫身为人母的牵动。如同在看一块石头,或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空气。
她没有伸手去碰触。
甚至,当璆璆小手轻轻蹭到她的鬓角时,她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细微的抗拒——那不是明显的闪躲,而是由内而外的一种灵魂深处的僵硬与疏离。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儿子,平静如一潭冰封千年的寒泉。时间一点点流逝,璆璆的奶香味也无法穿透她自我封闭的心墙。
宋蓁蓁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那压抑的抽泣,撕碎了房中最后的、仅存的虚幻希望。
宋麟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随之熄灭。他轻轻抱起襁褓中无知无觉的儿子,动作温柔,看向妻子的眼神却只剩下无边的沉痛与冰冷的无助。他明白,那个鲜活狡黠、坚韧如钢、对他时而嗔怒时而温柔、视家人如性命的莫锦瑟……已在时雨逝去的那一刻,在她流下血泪的那一刻,在她举起断水剑那一刻……将自己彻底埋葬了。
此刻占据这躯壳的,是一副隔绝所有、拒绝世界……只在与黑暗和内心焚心魔火做无尽撕扯的空壳。她在深渊的边缘游走,平静下是初露獠牙的躁郁之火。而他们能做的,或许只有在她最终被那火焰吞噬或冰封之前,尽可能守住这具躯壳的残喘。宋文初口中的“一丝希望”,渺茫如同星火坠入深海。
三日风霜,将军府上下挂满素缟,府门白幡低垂,纸钱如雪纷飞。曾经笑语喧嚣的宅邸,此刻只剩下凄绝的哀乐与压抑的悲泣。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焚烧的气息和一种沉甸甸的死寂。
莫时雨的灵堂设在正厅。一具小巧的黑漆楠木棺静静停在中央,覆盖着象征纯洁与早夭的素色锦缎。棺前,是莫时雨生前最爱的几枝带露白海棠,在森冷的烛光下,却透着无尽的哀戚。灵位之上,“莫氏时雨之灵”几个大字,笔触端凝,却掩不住刻骨之痛。
将军夫人窦令仪,数日间已憔悴得不成人形。她身着斩衰重孝,瘫软在女儿的灵位旁,由两个婆子死死搀扶着才勉强跪坐,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呜咽和时不时的晕厥。每一次晕倒,都被婆子和莫瑾瑜匆匆救醒,随即陷入更深重的茫然与绝望。
莫元昭、莫云从、莫叔白皆身着粗麻孝服,脸色铁青,如同三尊冰冷的石像分列灵侧。他们的眼中是强行压制的悲恸与足以焚天的恨意!莫瑾瑜既要照看母亲,又要忧心王府中几乎断绝生念的妹妹,更需维持灵堂肃穆,心力交瘁。
前来吊唁的宾客神色各异。有关切、有惋惜、有暗中窥探、更有幸灾乐祸。永绥王皇甫洵也出现在灵堂,他一身墨色常服,形容憔悴,眼底布满红丝,显然也饱受煎熬。他站在角落阴影里,望着那小小棺椁,眼神复杂至极——有对莫时雨香消玉殒的真诚怜惜与不舍,更有对严湛、周菱歌那刻骨的仇恨,以及……对莫锦瑟那最后通牒的恐惧和无力完成的自责!
皇甫洵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内心翻腾着无尽的戾气与悔恨——周菱歌那个贱妇!竟敢利用严湛那条疯狗,算计到时雨头上!害得她受此奇耻大辱,最终香消玉殒!严湛死得如此痛快,实在便宜了他!皇甫洵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他却动弹不得。亲手杀了周菱歌?那他与周菱歌过去种种见不得光的联系——那些共谋、那些毒计、那些为铲除异己而做的肮脏交易——必然暴露无遗!他永绥王的权柄,苦心经营的名望,甚或未来问鼎朝堂的野心……都将化为泡影!他只能像一条被铁链锁住的毒蛇,缩在阴暗角落,任凭嫉恨啃噬心肝!
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与哭喊声。一道形容枯槁、状若疯魔的身影冲破阻拦的门卫,踉跄着扑进了满是白幡的凄冷灵堂!来人正是刑部郎中严罗!
“莫锦瑟!贱人!还我湛儿命来——!”严罗披麻戴孝,双眼赤红如血,如同疯狗般嘶嚎着,目光死死锁定在静立棺前的那抹素色身影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拦住他!”莫元昭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几名莫家忠心耿耿的家丁护卫立刻上前,奋力挡在莫锦瑟前方,死死抓住状若癫狂的严罗!
“放开我!放开!你们莫家包庇凶手!”严罗拼命挣扎,对着被护卫隔绝在外的莫锦瑟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莫锦瑟!你这个杀人狂魔!你不得好死!你那妹妹莫时雨,就是个下贱的娼妇!是她不自重!是她恬不知耻勾引我儿!才惹上这等祸事!她活该死!死得轻了!你……”
严罗的叫骂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所有莫家人的心头!尤其那句“是她勾引我儿”,更是彻底点燃了引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