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交锋(2/2)

密窟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水滴从岩缝渗出的滴答声。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失去同伴的悲伤,此刻才真正涌上心头。孙吉又开始低低咳嗽,方账房默默查看着所剩无几的行李,钱老则靠着岩壁,闭目养神,脸上满是沧桑。

韩川走到水潭边,掬起冰冷的泉水洗了把脸,试图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情报送出去了,暂时安全了,但使命远未结束。长安会如何应对?北疆卫将军他们是否撑得住?狄炎那边又会有什么发现?还有那个神秘的“云中客”……

他知道,这场跨越山海、涉及内外的较量,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带着剩下的人,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北疆,卫青派出的两百奇袭队,如同两百支沉默的利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射向西北方那个隐蔽的山谷。

带队的是卫青麾下另一员悍将,校尉苏建,以勇猛果敢、善于山地作战闻名。他们人衔枚,马裹蹄,借助起伏的地形和尚未完全消散的夜色掩护,在戈壁和丘陵间急速穿行。

距离目标山谷约五里时,苏建命令部队下马,将马匹隐藏在一条干涸的河沟里,留下五十人看守,其余一百五十人分成三队,从不同方向,徒步向山谷潜行。

天色微明,山谷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正如斥候所言,这处山谷入口狭窄曲折,两侧山坡陡峭,易守难攻。谷口设有简易的木栅和哨塔,有匈奴兵巡逻。谷内深处,果然有数座冒着黑烟的土窑和高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隐约可闻,还能看到一些类似工棚的建筑和堆积如山的木料、矿石。

苏建伏在一块岩石后,仔细观察。守卫谷口的匈奴兵大约百人,精神不算特别集中,毕竟这里远离主战场。但山谷两侧的高地上,似乎还有暗哨。

他打了个手势,三队人马开始按照预定计划行动。一队携带强弩和火箭,悄悄摸向山谷两侧的高地,负责清除暗哨并制造混乱;一队由苏建亲自带领,携带火油罐和引火物,目标是谷内的工棚、堆料场和高炉;另一队作为接应和掩护,潜伏在谷口附近,准备狙杀可能冲出的敌人。

行动异常顺利。高地上的暗哨在黎明时分的困倦中被无声解决。谷口的守卫尚未察觉异常。

“动手!”苏建低喝一声。

刹那间,数十支点燃的火箭从两侧高地射向谷内的工棚和堆料场!几乎是同时,苏建率领的突击队如同鬼魅般冲入谷内,将火油罐奋力投向高炉附近的燃料堆和工坊门窗!

“敌袭!汉人!”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谷口和谷内的匈奴兵乱作一团。火箭引燃了干燥的木料和茅草,火油助长了火势,浓烟滚滚冲天而起!高炉附近的工匠和守卫惊叫着四散奔逃,试图救火,却被苏建带领的汉军精锐用弓弩和刀剑无情射杀砍倒。

混乱中,苏建一眼瞥见一座较大的工棚内,堆放着一些已经打造完成的、形制奇特的金属部件,还有摊在木架上的、绘有复杂线条的皮革图纸!他心中狂喜,立刻带人冲了过去,不顾火势蔓延,抢了几件最完整的部件,又迅速卷起那几张图纸。

“撤!快撤!”见目的基本达到,火势已难以控制,苏建果断下令。汉军士兵们交替掩护,如同潮水般向来路退去。

反应过来的匈奴守卫试图追击,却被潜伏在谷口附近的第三队汉军用密集的箭雨射了回去。等到更多的匈奴援兵从山谷深处或附近营地赶来时,苏建率领的奇袭队已经带着有限的伤亡和珍贵的战利品,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之中,与接应的马队汇合,迅速远遁。

山谷中,烈焰熊熊,黑烟遮蔽了半个天空,叮当的打铁声被噼啪的燃烧声和匈奴人气急败坏的咒骂所取代。一场精心策划的破坏行动,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

长安,未央宫。

卫子夫应召来到椒房殿时,心中有些忐忑。皇后陈阿娇近来手段愈发深沉难测,王夫人倒台后,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她不知皇后此时单独召见自己,所为何事。

阿娇的态度却比预想的温和。先是闲话家常,问了问皇子(刘据)的学业和起居,又关切地问起北疆卫青的近况(通过官方渠道,卫子夫略知一二),言语间对卫青的忠勇赞赏有加,对北疆将士的艰辛表示体恤。

卫子夫谨慎应答,心中疑惑更甚。

话题渐渐引到了边关风物、异域人情上。阿娇似是随意提起:“听闻近来长安城中,颇有一些西域乃至更西之地的胡商、艺人往来,带来不少新奇玩意和见闻。子夫可知晓?”

卫子夫摇头:“妾身久居深宫,于市井之事,所知甚少。”

“本宫也是听人说起,”阿娇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北阙甲第的醉仙楼,新来了一位胡姬,名唤帕蒂莎,不仅歌舞绝伦,更难得的是通晓数种语言,对葱岭以西直至大秦(罗马)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如数家珍。许多公侯子弟,都以能听她讲述异域故事为乐。”

卫子夫心中微动。弟弟卫青正在北疆与匈奴苦战,而匈奴似乎与那极西的“大秦”有所勾连……若能多了解一些关于“大秦”的事情,或许……她看向阿娇,皇后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并非闲谈。

“竟有如此奇女子?”卫子夫顺着话头道,“若能听其讲述一番域外风情,开阔眼界,倒也是件雅事。”

阿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放下茶盏,语气依旧随意:“是啊。本宫也颇有兴趣,只是身份所限,不便召见。子夫你素来雅好音律,又关心边事,若是得闲,不妨邀那帕蒂莎过府一叙,听听故事,看看歌舞,也算为这深宫生活添些意趣。自然,需得谨慎,莫失了皇家体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子夫已然明了。皇后这是希望她出面,去接触那个胡姬帕蒂莎,目的恐怕绝非“听故事”那么简单。联想到近日朝野隐约流传的关于“内奸”、“西虏”的风声,还有弟弟在北疆可能面临的复杂局面……卫子夫心中凛然。

她起身,恭敬行礼:“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妾身久居宫中,确感耳目闭塞。若能邀此胡姬,略解域外风情,于己于人,或有益处。妾身会谨慎安排。”

阿娇点点头,不再多言,赏赐了些锦缎首饰,便让卫子夫退下了。

离开椒房殿,卫子夫心中波澜起伏。她知道,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一场超越后宫范畴的隐秘斗争。但为了弟弟,为了大汉边境的安宁,她愿意冒这个险。回到自己宫中,她立刻唤来最信任的贴身宦官,低声吩咐:“去打听一下醉仙楼胡姬帕蒂莎的底细,再……以本宫的名义,递个帖子去醉仙楼,三日后,请帕蒂莎姑娘过府,为本宫讲解西域风物,酬金从厚。”

醉仙楼,帕蒂莎的妆阁内,异域风情的熏香袅袅。沈先生将窦家“贵主”和卫夫人接连递来邀约的消息,以及“揽月斋”含糊的指示(“相机行事,慎言慎行,或可借此探听风声”)都告诉了她。

帕蒂莎,这位有着蜜色肌肤、深碧色眼眸的胡姬,正对镜梳理着她浓密的卷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用略显生硬但流利的官话说道:“一位是宫中贵戚,一位是卫将军的姐姐,都对我这西域故事感兴趣……沈先生,你不觉得,这长安的风,开始往西边吹了吗?”

沈先生皱眉:“帕蒂莎,莫要玩笑。这两位都不好惹,尤其是卫夫人,其弟正在北疆与……与匈奴人作战。你说话需万分小心,莫要牵扯到敏感之事。”

“敏感之事?”帕蒂莎转过头,碧眼清澈,却似深潭,“什么是敏感?大秦的商船?罗马的军团?还是……某些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交易和承诺?”她站起身,华丽的裙摆曳地,“放心吧,沈先生。我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或许,这正是‘先生’想看到的机会呢?看看这汉帝国最顶层的女人们,到底在关心什么,害怕什么。”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长安街市的车水马龙,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更遥远的西方,或者,看到了某些潜伏在阴影中的身影。

“三日后的卫夫人之约,我会去的。至于窦家那位‘贵主’……”她微微一笑,“既然时间冲突,只好婉拒了。毕竟,卫将军姐姐的邀请,理由更‘正当’一些,不是吗?”

沈先生看着她窈窕却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背影,心中暗叹。这个女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她不仅是“云中客”手中的一颗棋子,恐怕……也有着自己的心思和目的。这潭水,因她的搅动,愈发浑浊难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