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端穿越成刘禅 劝父同行见孔明(2/2)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沙盘、未拆的诸葛亮表文、以及跪在地上的儿子之间逡巡。最终,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

“朕意已决!五日后,誓师伐吴!子龙,速去整顿军马粮秣,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思齐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吾儿,随朕来。我们去…拜访诸葛先生。”

章武元年的夏蝉,在相府外高大的梧桐树上嘶鸣不止,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擂鼓助威,又似在发出不祥的哀鸣。

刘备身着龙纹常服,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碎了地面上斑驳晃动的树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刘思齐紧跟其后,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沉重的鎏金漆盒,里面正是那份墨迹已干的《伐吴诏》。他的心跳得飞快,既有面见千古智圣的紧张,更有挽救危局的焦灼。

相府的门楣并不显赫,却透着一股清雅沉静的气息。

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叮当”声,如同智者的低语。刘思齐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庭院深处那个身影——诸葛亮。

他头戴纶巾,身着素色深衣,手持一柄洁白的羽扇,正立于厅堂廊下。晨光勾勒出他清癯的侧影,那羽扇上的鹤羽,在微风中竟似有生命般,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步入正厅,一股浓郁的朱砂和松木气息混合而来。只见厅堂中央宽敞的地面上,竟用鲜红的朱砂绘制了一幅巨大的长江水脉图!

江水奔腾,支流交错,重要的城池关隘标注得清清楚楚。而在朱砂图之上,一个更为精细的立体沙盘赫然在目。

沙盘上,秭归城的位置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代表蜀军的黑色小旗,而江面上,二十艘精巧的东吴柏木战船模型,正被几簇小小的、象征性的火苗包围着——显然是在模拟火攻的场景!一股寒意瞬间爬上刘思齐的脊背。

诸葛亮对着刘备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自有一股岿然的气度:

“臣诸葛亮,参见陛下。”

他手中的羽扇随着行礼的动作,不经意地扫过沙盘边缘,带起几粒微尘。

刘备并未让他起身,径直走到沙盘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秭归和夷陵的位置,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孔明!朕五日后便要亲征!这沙盘,这朱砂图,是给朕送行,还是…要阻朕之路?”

他猛地一指沙盘上秭归的黑旗,“二弟之仇,三弟之恨,荆州之失!此仇不共戴天!你今晨的奏表,朕已收到!”

他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御案方向(意指留在宫中的表文),“朕只问你一句:孔明当真要朕孤身赴战?置这血海深仇于不顾?”

诸葛亮缓缓直起身,羽扇轻摇,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陛下息怒。

臣非不愿雪恨,实乃时机未至,凶险万分。东吴陆逊陆伯言,绝非等闲之辈。据细作回报,其已在夷陵险要之处,布下九重鹿砦,深沟高垒,坚壁清野,摆明了是要诱我大军深入,以逸待劳。”

他手中的羽扇指向沙盘上夷陵一带模拟的防御工事,

“且…臣昨夜于观星台上彻夜未眠,见昴宿(白虎七宿之一)犯于白虎凶星之宫,星光晦暗带赤,主大凶之兆,兵戈大起,恐伤及国本…陛下,此天象示警,东征…大不宜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疲惫。

“天象?凶兆?”

刘备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怒极反笑,“朕只信手中之剑,心中之义!二弟云长,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何等英雄!竟陨于东吴鼠辈之手!

三弟翼德,当阳桥头一声喝,百万曹兵心胆寒!亦因东吴奸计而亡!此仇此恨,苍天可鉴!你竟与朕谈天象?!” 他越说越怒,猛地抽出腰间的雌雄双股剑!

寒光一闪!

“咔嚓!哗啦——!”

锋利的剑刃狠狠劈砍在沙盘之上!象征蜀军前锋的精巧木楼瞬间碎裂,秭归城附近的黑色小旗被斩倒一片,木屑纷飞!

甚至连沙盘边缘象征吴军主力的几面较大的黑旗,也被那含怒的一剑拦腰斩断!整个沙盘一片狼藉,精心布置的战场态势被彻底破坏。

刘思齐看得心惊肉跳,他深知父亲此刻的暴怒源于何等的悲痛。他咬了咬牙,捧着漆盒膝行上前,在刘备和诸葛亮惊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诏书,而是一片沾染着暗褐色污迹、边缘卷曲残破的铁甲片!

“丞相!” 刘思齐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悲愤,他双手捧起那片残甲,高高举起,“请相父细看!此乃二叔关云长在临沮中伏时,廖化将军冒死从血泊尸骸中寻得…是二叔的护心残甲!”

他指着残甲边缘沾染的、一种独特的暗红色泥土,“此乃麦城特有的红黏土!二叔…他至死…血染麦城,身首异处啊!” 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已然哽咽。

诸葛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平稳摇动的羽扇,骤然停在了半空。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瞬间涌起深沉的悲恸。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隆中草庐,那个傲骨铮铮的红脸汉子,恭敬地坐在自己面前,听他剖析《春秋》大义,讲解忠义之道的情景。

关羽对《春秋》的执着,对“忠义”二字的践行,如同烙印般刻在诸葛亮心中。这片冰冷的残甲,瞬间将那些鲜活的记忆染成了刺目的血红。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刘思齐压抑的抽泣声。刘备紧握着剑柄,指节发白,虎目含泪,死死盯着那片残甲。

良久,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沉重的悲痛压入心底。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陛下…可知陆逊日前给朱然的密信内容?” 他不待刘备回答,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半截被烧焦的竹简残片,上面依稀可见几行墨字。

“东吴已在巫峡深处,秘密集结、伪装埋伏了三百艘艨艟快船!就等…”

他的目光扫过被刘备劈坏的沙盘,又看向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就等我大军顺流而下,进入峡江腹地,水道狭窄回转不便之时,以火船顺流冲击,配合两岸伏兵,断我归路,焚我舟师!此乃绝户之计啊陛下!”

“够了!” 刘备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他猛地抓起案几上一个精美的越窑青瓷茶盏,狠狠地砸向沙盘!

“砰——哗啦!”

茶盏在象征汉中盆地的沙土区域炸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瓷片四溅,迅速漫过沙盘上的山川地势,将朱砂描绘的长江水脉图洇染得一片模糊狼藉,如同流淌的血泪。刘思齐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刘备一步跨到刘思齐面前,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少年单薄的骨头捏碎!剧烈的疼痛让刘思齐差点叫出声。

刘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诸葛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孔明!你听听!你睁眼看看!连这孺子阿斗,尚且知耻知痛,知为叔父雪恨!你…你身负卧龙之名,执掌蜀汉军政,竟畏吴狗如虎?!

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呢?!你的匡扶汉室之志呢?!难道都消磨在这锦官城的繁华里了吗?!”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厅堂内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诸葛亮羽扇低垂,沉默如山。刘思齐痛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却不敢动弹分毫。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时刻——

“禀陛下!子龙将军有紧急军情,殿外求见!” 侍卫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宣!” 刘备松开了钳制刘思齐的手,怒喝道。

一身征尘的赵云再次大步踏入,银甲上沾染着明显是快马加鞭溅上的泥点,连白须上都挂着尘土。他顾不得喘息,直接递上一份沾染汗渍的密报:“陛下!襄阳急报!曹魏大将曹仁所部精锐,已悄然移师襄樊一线,虎视眈眈!

更探得…其麾下精锐虎豹骑,近日又新增三千铁骑!意图不明,然其锋直指我汉中门户,恐有趁虚而入之险!”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诸葛亮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手中的白羽扇无意识地轻轻摇动,在狼藉的沙盘上投下飘忽不定、如同鬼魅般的游动阴影。

魏吴虽为敌国,但若蜀汉主力尽出、后方空虚之际,曹魏这只猛虎,绝不会放过撕咬的机会!两面受敌,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刘备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被这个消息冲击。他眼中疯狂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丝,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阴鸷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再次抓住刘思齐的手腕,力道依旧惊人,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掌按在沙盘上那片被茶水浸透、象征蜀汉疆域的泥泞之中!

“阿斗!” 刘备的声音如同闷雷,目光却逼视着诸葛亮,“把你之前在承露殿对朕说的那个‘围魏救赵’之计!再说一遍!说给你的相父听!让他听听,连孺子都懂得出奇制胜,迂回破局!”

仿佛是为了回应帝王的怒火,厅堂外陡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相府精致的琉璃瓦,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密集的水帘瞬间遮蔽了庭院,潮湿的水汽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汹涌地漫入厅堂,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

刘思齐被父亲按在沙盘上的手感到一片冰凉湿滑。他强忍着疼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指向沙盘上标记着东吴最南端、相对空虚的交州(今两广及越南北部)位置,语速飞快地说道:

“父皇!丞相!儿臣愚见,与其倾举国之兵,强攻陆逊重兵布防的荆州正面,陷入旷日持久、消耗巨大的泥潭,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面上,可派一大将,率偏师佯攻荆州,吸引陆逊主力注意;暗地里,则遣一支真正的精锐奇兵,出南中(今云南、贵州一带),效仿当年韩信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之策!

焚林开道,遇水架桥,穿越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和烟瘴之地,出其不意,直插东吴最为薄弱、兵力空虚的交州腹地!夺取其粮仓,截断其岭南与荆扬的联系!

若得交州,则如断东吴一臂,荆州之敌必震恐回援,其防线自乱!届时我正面大军再寻隙而进,事半功倍!”

刘思齐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向诸葛亮。这是他结合现代战略思维和对三国地理的了解,所能想到的最具颠覆性的方案。

他期望能从丞相眼中看到一丝赞许或思考的光芒。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诸葛亮身侧案几的瞬间,他猛地呆住了!

只见那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诸葛亮刚才无意间洒落的几滴茶水,竟被他用修长的手指,蘸着水渍,清晰地写下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不 可!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仿佛就在相府的屋顶滚过。厅堂内的光线因暴雨而变得异常昏暗。庭院中那株虬枝盘曲的古柏,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如同为即将到来的国殇恸哭。

刘思齐的心,随着那案几上水写的“不可”二字,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个看似能破局的奇谋,也被丞相断然否决?是地形过于险恶?是时间根本来不及?还是…东吴在交州也早有防备?他脑中一片混乱。

暴雨如注,敲打瓦片的声音密集如战鼓。厅堂内,刘备按着刘思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死死盯着诸葛亮,等待着一个最终的、明确的答复。那目光中的逼迫,几乎要化为实质。

诸葛亮缓缓抬起头,雨水带来的寒意似乎也浸透了他单薄的深衣。他避开了刘备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转而望向门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幕,仿佛要穿透这水帘,看清那莫测的天意与国运。

良久,他那清朗而疲惫的声音,终于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陛下…亮,非惜身,非畏战。实不忍见大汉元气,尽丧于意气之争。今曹魏虎视于北,东吴狡诈于东,天象示警于上,地利尽失于前。

陆逊之谋,深不可测,非仅火攻一策;交州路远,瘴疠横行,奇兵难达,纵达亦难久持。

此伐吴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臣,泣血再谏:伐吴之势,当暂缓!积蓄国力,联结曹魏之敌(指辽东公孙渊等),待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再图荆襄,方为…上策啊!”

他对着刘备,深深一揖,羽扇几乎垂落地面。这是最后的努力,最后的劝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刘备一连串近乎癫狂的大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充满了悲怆、愤怒、失望,还有一种被彻底孤立的苍凉与决绝。

“好!好一个‘暂缓’!好一个‘上策’!孔明!朕今日才知,你心中之‘上策’,便是让朕做那不忠不义、苟且偷安之人!”

刘备猛地松开刘思齐的手腕,看也不再看诸葛亮一眼,决然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外那片滂沱大雨之中!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瞬间被屋檐泻下的水流打湿,紧紧贴在腿上,显得沉重而孤寂。

刘思齐被父亲松开,踉跄了一下,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青紫指痕。他茫然地看着父亲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感将他淹没。历史的惯性,真的如此难以撼动吗?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

一直沉默伫立的诸葛亮,在刘备转身离去、厅堂内只剩下他和刘思齐的瞬间,极其自然地抬起了手中的白羽扇。

那羽扇看似随意地、轻轻拂过沙盘表面。扇面过处,几处被朱砂重点标记、象征着可能被火攻的险要滩涂和狭窄水道(比如猇亭附近)的鲜红印记。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消失在那片被茶水浸湿、被剑锋劈砍、被帝王怒火践踏过的狼藉沙土之中…

羽扇轻摇,朱砂随风而逝。

唯有檐角的铜铃,在凄风苦雨中,发出一声声空洞而悠长的悲鸣,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