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孟起重归故里 孔明天水遇伯约(1/2)
章武三年(223年)秋,河西的风已带凛冽,卷起漫天黄尘,扑打着刚刚插上姑臧(汉末凉州治所,今甘肃武威)城头的赤色龙纛。
那面饱经战火的旗帜,在猎猎朔风中舒卷,如同燃烧的烈焰,宣告着炎汉王师对这片古老边陲的最终征服。
城楼下,万军肃立。凉州牧马超,一身玄甲征尘未洗,单膝跪地,深深俯首。当传诏黄门朗声宣读圣谕时,他那紧握佩剑的手微微颤抖。
随着叩拜的动作,铠甲缝隙间簌簌落下细碎的沙尘,在青石板上积起一小撮灰黄——那是长安城郊的尘土,渭水河畔的风沙,是他半生戎马、颠沛流离中裹挟的故土气息,如今竟在这受封的荣耀时刻,无声地洒落于凉州首府的阶前。
三日前,正是镇西将军魏延率领那支战无不胜的白毦精兵,如利刃凿石般,悍然击穿了魏军在武威的最后一道防线。
陇右豪强杨阜,这位曾让曹操也颇为忌惮的凉州地头蛇,审时度势,最终选择了献城投诚。至此,这场从暮春鏖战至深秋、持续近半年的凉州争夺战,终以汉军全胜告终。
“陛下神威!大汉万年!”
“骠骑将军威武!”
欢呼声浪震天动地,淹没了风沙的呜咽。有军中墨客即兴赋诗《汉复西凉颂》,其声慷慨,在城垣间回荡:
“炎汉雄图志未休,王师西进破凉州。
祁连雪映旌旗奋,瀚海沙扬剑戟遒。
铁骑冲尘驱敌寇,银枪耀日护金丘。
山河再造威名显,青史长垂盛业留。”
然而,胜利的鼓点尚在姑臧城头激荡,未及传遍河西走廊的每一个烽燧,自益州腹地昼夜兼程而来的驿马,便带着蜀道的寒霜,踏碎了这短暂的欢庆。
急报如同冰水,浇在姑臧城议事厅内每一位重臣的心头:成都府库存粟告罄,仅余三月之数!南中牂牁郡太守朱褒,闻汉军主力西征,竟复举叛旗,勾结蛮部,劫掠郡县!
更令人忧心的是,随先帝入蜀的东州兵(刘璋旧部及荆州等地迁入之兵)与益州本土豪强大族之间的矛盾,已激化至公开械斗,成都街头暗流汹涌!
姑臧城议事厅内,炭火驱不散深秋的寒意。丞相诸葛亮端坐主位,羽扇轻摇,神情沉静如水。
他案头,摊开的《九章算术》竹简下,正压着那三封字字千钧的急报。角落里,西羌使者进献的、象征和平的洁白牦牛尾还在滴水,氤氲着草原的湿气。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骠骑将军马超按剑而起,银甲铿锵,虎目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陛下!丞相!成都粮秣之忧,南中宵小之乱,何足挂齿!末将愿领西凉铁骑三万,星夜东出,直捣长安!以我凉州健儿之骁勇,新胜之锐气,辅以陛下天威,不出三月,必取潼关,叩关洛下!届时,曹丕小儿自顾不暇,益州之困自解!”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仿佛长安城的轮廓已在他眼前浮现。
话音未落,厅门被急促推开。参军马良,这位以睿智着称、双眉如雪的老臣,捧着一卷湿漉漉的木牍匆匆入内,白眉紧蹙,忧色更添三分:
“禀陛下,丞相!汉中急报!连日暴雨,褒斜道、故道(连接汉中与陇右武都的关键栈道)多处被山洪冲毁,崩塌百余丈!
七百里栈道断绝,修复非旬月之功!陇右与益州之间的粮秣、兵员转运……已然中断!”
这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栈道断绝,意味着刚刚收复的凉州,瞬间有成为孤悬飞地的危险。
汉皇刘备,身着简朴的常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双股剑的螭纹剑鞘。
那螭龙盘踞,仿佛也承载着未竟的壮志。他的目光越过厅中诸将焦虑的脸庞,落在墙上那幅斑驳的《西域三十六国图》上。
疏勒、龟兹、大宛……那些遥远的名字,曾是他与二弟云长、三弟翼德在涿郡桃园结义、纵论天下时,偶尔提及的渺茫梦想。
三十载风云激荡,兄弟凋零,自己竟在这羌氐杂处、胡风凛冽的边城,为整个帝国的命运做出艰难的抉择。案头精巧的铜漏,水滴声“嗒、嗒”作响,清晰得如同心跳,丈量着这决定性的时刻。
诸葛亮的目光扫过案头,最终停留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卷《隆中对》残卷上。在“跨有荆益”之后,他提笔新添的一行小字墨迹犹新,此刻在摇曳的烛火下格外醒目:
“待凉州定,当效光武,息兵戈,务农桑,养民力以固根本。”
刘备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凉州风沙和炭火气息的空气仿佛重若千钧。
他缓缓抬手,解下象征无上权威的十二旒冕,郑重置于案上。冕旒垂珠轻晃,露出他鬓角新添的、如祁连山顶积雪般的霜色。
“传朕旨意。”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过了铜漏的滴答:
“擢马超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凉州牧,假节钺,都督凉州诸军事!”
“迁马良为镇西将军,领敦煌太守,抚慰西域,督办屯田!”
“征西将军陈到,率东州兵五千,白毦精兵五百,即刻移镇武都!一则震慑陇右豪强,二则保障栈道修复,打通粮道!栈道一日不通,陈到一日不得离任!”
旨意如同惊雷,在厅中炸响。马超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大步上前,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青铜虎符。符上镌刻的“凉”字,笔锋遒劲,仿佛凝聚了整个凉州的重量。
这枚符节,比他当年在渭水畔执掌西凉军时的那枚,何止重了三分!这不仅是兵权,更是如山般的责任与陛下沉甸甸的信任。
诸葛亮起身,将羽扇轻轻覆在马超紧握虎符的手背上,温润的目光直视着这位桀骜不驯如今却肩负重任的猛将:
“孟起将军,西和诸戎,东拒曹魏,内抚百姓,守卫凉州这大汉西北屏藩的重任,陛下与亮,便全权托付于你了。望将军善体圣心,以社稷为重。”
他的话语温和,却字字千钧。
案几之下,马良宽大的袖袍中,一卷由刘备亲笔所书、加盖秘玺的密诏,其绢帛的背面,正因墨迹未干而悄然洇出些许痕迹。
诏书内容极为敏感:凡羌氐各部首领,有向骠骑大将军马超私赠金甲宝刀等逾制之物者,皆需将其部族名号、首领姓名,秘密记录在案,直报御前。
章武四年(224年)春,河西走廊的寒风终于收敛了锋芒。沉寂一冬的大地开始苏醒,驼铃悠扬与羌笛呜咽交织成奇异而充满生机的韵律,回荡在祁连山麓与戈壁绿洲之间。
骠骑大将军马超巡视至金城(今兰州),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猛将也为之动容。昔日尸横遍野、烽烟四起的战场,竟已化作连绵起伏、新绿初绽的麦田!
田野间,一种形制奇特、无需畜力牵引的木制器械,正驮载着沉重的粮袋或成捆的蜀锦,在田垄间“吱呀”行进,稳健异常。这正是丞相诸葛亮为解转运之困,呕心沥血发明的“木牛流马”。
它们将蜀中的锦绣华章,源源不断地运往遥远的西域诸国;换回的,除了金银玉石,更有大量珍贵的苜蓿种子。
这些耐旱高产的牧草种子,已在汉军新垦的屯田里扎下根须,抽出嫩绿的新芽,为凉州未来的畜牧业点燃希望。
然而,当马超抵达酒泉郡守府,镇西将军兼敦煌太守马良,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却给他看了一份令人触目惊心的户曹统计竹简。
战后凉州在籍丁口,竟锐减至战前的三四成!千里沃野,十室九空!更有触目惊心的数字:
多达七万之众的羌人,因部落离散、首领战死或依附的豪强败亡,彻底沦为无家可归、无主可依的流民!
他们像戈壁上的风滚草,游荡在郡县边缘,既是潜在的不安定因素,更是亟待安抚的疮痍。
“将军请看!”
马良面色凝重,在案上铺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朱砂鲜艳刺目,星星点点标注着各处新设的屯田区,旁边蝇头小楷记录着豪强的“贡献”与索求:
“敦煌大族阴氏,‘慷慨’献粟千斛,然所求者,乃河西走廊盐铁专卖之权!”
“武威豪强贾氏,‘自愿’出私兵三千助剿流寇马匪,然条件竟是免除其家族名下所有田产三年赋税!”
……
马超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古铜色的脸庞因愤怒而绷紧,眉宇间那道征战留下的旧疤愈发狰狞。
当年渭水河畔,银枪白马的“锦马超”,纵横捭阖,何曾向这些盘踞地方的豪强巨室低过头?他的骄傲在血脉中咆哮。
然而,案头那封由陛下密使星夜送来的成都密信,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他的怒火:
“今留孟起镇西陲,非独拒曹魏于萧关之外,亦需弹压地方,防杨阜、赵衢辈阳奉阴违,复生叛心!当恩威并施,以稳为要!”
诸多隐患与忧虑,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他拔剑的手。
是夜,马超屏退亲随,独自登上酒泉城楼。塞外的夜风带着未散的寒意,吹拂着他刚毅的面庞。
古铜色的肌肤刻满风霜,每一道纹理都是金戈铁马的印记,粗犷的眉宇间此刻却凝聚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解下佩刀,将伴随他征战半生的那杆虎头湛金枪,重重顿在冰冷的雉堞之间,枪缨在风中狂舞。
遥想当年,前将军关羽坐镇荆州,雄视江东,其处境之艰难,腹背受敌之凶险,不正如今日之己身?英雄相惜之情与孤臣守土之责,在他胸中激荡。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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