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新技落地,旧根生芽(1/2)
西部营地的盛夏,是被蝉鸣和机器轰鸣声搅热的。漫山遍野的桃树挂着沉甸甸的红果子,压得枝桠弯成了弓,风一吹,桃叶沙沙响,甜丝丝的果香混着加工厂飘来的淡淡焦糖香,弥漫了整个山谷。铁轨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烫,烫得鞋底滋滋响,每天进出的火车比以前多了三倍不止,除了拉走一箱箱封好的桃子酱,还拉着一车车锃亮的新机器——不锈钢搅拌机、全自动灭菌罐、真空包装机,都是联盟支援给示范基地的宝贝疙瘩,卸车的时候,乡亲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得眼睛都直了。
澜泽最近却有点蔫蔫的,走路都没了往日的精气神,揣着搪瓷缸子往桃林和加工厂跑的次数,比吃饭都勤。自打示范基地挂牌,联盟派来的技术团队就扎在了营地,领头的是个叫林帆的小伙子,二十出头,戴副黑框眼镜,皮肤白净,看着像个没出过校门的学生,手里却总攥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数据,什么“有机肥氮磷钾配比1:2:1”“桃树剪枝间距精准至15厘米”“桃子酱灭菌温度恒定121c”,听得澜泽一头雾水,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他种了三十年桃树,做了二十年桃子酱,靠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凭的是手上的老茧和心里的分寸,哪见过这么多“硬规矩”。
他还是信老法子:桃树施肥,就得用猪圈里攒的粪肥,发酵透了,浇下去桃根才壮;剪枝就得赶在开春,凭着眼力瞅准弱枝病枝,咔嚓一剪子,留的是能透风透光的“骨架”;做桃子酱更讲究,得用大铁锅,柴火慢熬,熬到酱体粘稠发亮,用筷子挑起来能拉成丝,再撒上一把自家晒的蜂蜜,那股子烟火气,是机器怎么也搅不出来的。可林帆带来的那些新道道,让他心里直发慌,总觉得像是要把这片桃林的魂儿给换了。
这天一早,澜泽揣着搪瓷缸子,刚走到加工厂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动静大得能掀翻屋顶。李娟正叉着腰站在柴火灶旁,脸红脖子粗地跟林帆争得面红耳赤,几个工人手里的勺子铲子都停了,围在旁边看热闹,大气都不敢出。
“小林技术员!不是俺们犟!”李娟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手里攥着个舀酱的木勺,“这桃子酱就得柴火熬!火大了糊锅,火小了不香,就得用柴火烧出来的文火,慢慢煨着,那味儿才地道!你那啥不锈钢机器,转得哗哗响,搅出来的酱一股子铁腥味,谁买啊?卖给谁去!”
林帆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耐心得像是在给小学生讲课,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点着:“李姐,我理解您的坚持。但柴火熬的酱,火候没法精准控制,灭菌也不彻底,保质期最多半个月,根本没法远销到东部和北部。用机器标准化生产,既能保证每一批酱的口感一致,又能把保质期延长到十二个月,这是市场化的必经之路,也是咱们示范基地的立身之本啊!”
“啥市场化!啥立身之本!俺们不懂!”李娟梗着脖子,半点不让,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林帆脸上了,“俺们只知道,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错不了!俺们的桃子酱,卖的就是个地道!要是连味儿都变了,那还叫西部营地的桃子酱吗?”
澜泽挤进人群,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李娟一见他,立马像是找到了靠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拽着他的胳膊:“澜泽爷爷!您来评评理!这小林技术员非要改咱的老法子,把柴火灶给拆了,换成那冷冰冰的铁疙瘩,您说,这柴火熬出来的酱,能是机器比得了的吗?”
林帆也转过头,眼里带着期待,还有点委屈,他走上前,把笔记本递到澜泽面前:“澜泽爷爷,您是营地的老专家,您最懂这片土地和这些桃树。您看看,这是我们做的对比实验数据,机器生产的酱,菌落总数远低于柴火熬制的,而且营养成分保留得更完整。标准化生产,才能让西部营地的桃子酱真正走出大山,走向全联盟啊!”
澜泽瞅瞅李娟涨红的脸,又看看林帆手里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心里头像是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他昨天偷偷尝过机器做的酱,颜色倒是鲜亮,就是少了点柴火熬出来的焦香和醇厚,像是少了点魂儿;可林帆说的道理,他也懂,挂牌那天王部长说的话还在耳边响——要让西部营地的品牌,传遍全联盟的每一个角落。要是守着老法子不放,桃子酱卖不远,示范基地的名头,怕是也撑不起来。
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摆摆手,压下了满屋子的议论声:“都别吵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这样吧,咱折中一下,分两条线走。一条线按老法子来,留着那两口柴火灶,柴火慢熬,供来营地的游客和本地乡亲买;一条线按小林的法子,用机器标准化生产,专门用来外销。咱就比比,看哪个更受欢迎,看市场认哪个!”
这话一出,两边都没了意见。李娟嘟囔着“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转身去后院抱柴火了;林帆也松了口气,冲澜泽感激地笑了笑,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澜泽却没走,留在加工厂里,看着林帆指挥工人调试机器。那些锃亮的铁疙瘩,通上电就轰隆隆地转起来,洗干净的桃子倒进去,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细腻的酱泥,再经过灭菌、灌装、封口,一个个印着“西部营地生态桃酱”字样的罐头,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看着确实规整,透着股让人放心的精致劲儿。
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两口柴火灶,他想起三十年前,他和老郑他们,守着一口大铁锅,熬着桃子酱,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得老高,香味飘得满村都是,孩子们围着锅台转,眼巴巴地等着尝一口热乎的酱,馋得直咽口水。那时候的酱,是带着烟火气的,是带着人情味儿的,是一口就能尝出“家”的味道的。
正愣神呢,林帆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澜泽爷爷,我想跟您学学老法子。其实……其实机器生产也能借鉴传统工艺的精髓。比如您熬酱时,会在最后加一勺蜂蜜提鲜,还有您掌握的‘挂勺收汁’的火候,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是咱们的核心竞争力。要是能把这些融入机器生产,酱的味道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澜泽一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这小伙子,不是个死脑筋的,不是要把老法子连根拔起,是想让老法子活得更久。他点点头,放下搪瓷缸子,领着林帆走到柴火灶旁,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看火——火苗不能太旺,得是蓝中带红的文火;怎么搅拌——顺着一个方向搅,搅到酱体裹住勺子,滴下来能成珠;怎么加糖加蜂蜜——得在酱快熬好的时候加,早了会糊,晚了不入味。林帆学得认真,一边听一边记,时不时还掏出手机拍下来,眼镜片上反射着灶火的光,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加工厂的事儿刚消停,桃林里又出了岔子,而且比加工厂的动静还大。
技术团队带来了新的剪枝技术,叫什么“矮化密植技术”,说要把桃树的侧枝都剪掉,只留一根主干,再把树的高度控制在两米以内,这样能让养分集中供给果实,还方便采摘,能大大提高产量。可这话一出,乡亲们直接炸了锅——祖祖辈辈种桃树,都是让树枝长得越茂盛越好,枝繁才能叶茂,叶茂才能果多,哪有把侧枝全剪了的道理?这不是糟蹋树吗?
老周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扛着锄头,站在知青林的桃树下,对着林帆和几个技术员喊,嗓门大得能传到山那头:“你们这是瞎胡闹!把树枝都剪了,树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还能结几个桃子?俺们的桃林,是澜泽老哥带着俺们一棵一棵种出来的,是俺们的命根子!谁也别想糟践!”
跟着他的几个老农也跟着附和,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就是!这技术听着就不靠谱!剪了侧枝,树咋活啊!”“澜泽老哥,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不能由着他们瞎来!”
澜泽心里也犯嘀咕,他种了三十年桃树,剪枝都是去弱留强,从没见过这么“狠”的剪法。好好的桃树,剪得光秃秃的,看着就心疼。可林帆拍着胸脯保证,这是联盟最新的科研成果,在北部的苹果园试过,效果特别好,不仅不会让树死,还能让桃子长得更大更甜,产量能提高三成以上。
“要不,咱先试一块地?”澜泽皱着眉,想了个折中办法,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就选知青林旁边的那片老桃树,树龄长,底子厚。按你们的法子剪,要是真能增产,真能让桃子变甜,咱就全村推广;要是不行,咱还按老法子来,绝不强求。”
林帆立马答应了,生怕澜泽反悔。他领着技术团队,扛着剪刀和卷尺,一头扎进了那片老桃林。只见他拿着卷尺量了又量,对着树干上的标记比了又比,才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剪起来。那些多余的侧枝、徒长枝、病弱枝,被他精准地剪掉,留下的主干笔直挺拔,看着确实清爽,却也让围观的乡亲们心疼得直叹气。
老周头蹲在树底下,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烟雾缭绕,把他的脸遮得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嘴里不停地念叨:“悬乎啊,太悬乎了。这树要是死了,这片桃林就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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