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神机营成军(2/2)

然后他竖起了三根手指:“现在,练第二件事:举枪。”

三千杆燧发枪,同时举平。

这个动作更难。枪重八斤半,平举久了,手臂会抖。手臂一抖,枪口就晃。铳口一晃,铅子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花荣不说话,就看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一息,两息,三息……

有人额头开始冒汗。

五息,六息,七息……

有人手臂开始发颤。

十息。

“放下。”花荣说。

“哗啦”一声,三千杆枪同时落下。有人如释重负地甩着手臂,有人咬牙忍着酸痛,有人偷偷活动发僵的手指。

“太差。”花荣声音冰冷,“十息就抖成这样,真打起仗来,从举枪到开火,至少要二十息。二十息,够你们手臂抖三回。”

他跳下点将台,走到一个手臂抖得最厉害的兵面前。

那是个瘦高个,脸涨得通红,正拼命揉着右臂。

“叫什么?”

“李、李大个子。”

“以前干什么的?”

“扛包的。码头扛麻袋,一袋两百斤。”

花荣点点头:“扛麻袋用腰腿,举铳用肩臂。不一样的劲。”他伸手捏了捏李大个子的右肩,“这里,僵硬得像块石头。放松,别绷着。铳托抵肩,不是让你用肩膀去顶,是让它有个依托。”

他示范了一遍:铳托轻轻靠在肩窝,手臂自然下垂,只用前臂和手腕控制方向。

“这样举,能省一半力。”他说,“明天开始,你早晚各举半个时辰的空枪。先练姿势,再练耐力。”

李大个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花荣走回点将台,又竖起三根手指:“再举。这次,想着省力。”

第二轮,好些了。

第三轮,更好。

练到午时,日头正毒。汗水把所有人的军衣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但没有一个人抱怨——或者说,没人敢抱怨。花荣那张脸,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冷,硬,像块花岗岩。

午饭的号角响了。

三千人排队领饭:每人两个杂粮馍,一碗菜汤,三片咸菜。他们蹲在校场边上,狼吞虎咽地吃。吃完了,赶紧检查自己的燧发枪——这是花荣要求的,饭后必须擦铳,防止饭渣落进机簧。

石娃子最认真。他不但擦自己的,还主动帮旁边一个年纪大的兵擦。那老兵手指粗大,关节变形,清理药池里残留的火药渣时总是清不干净。石娃子就用一根削尖的竹签,一点点帮他剔。

花荣远远看着,没说话。

午后,继续练。

这次练的是协同。

花荣按方腊说的把三千人分成三批:第一批一千人,举枪瞄准;第二批一千人,装药准备;第三批一千人,休息待命。

“这叫三段击。”他解释,“第一批开火后,后退装药;第二批上前,开火;第三批再上前。如此循环,火力不停。”

道理简单,但做起来难。

第一批开火后退时,要和第二批上前的人交错而过。校场就那么大,三千人挤在一起,很容易撞上、绊倒、乱了阵型。

第一次演练,一团糟。

有人后退时撞翻了前进的人,有人装药时挡住了射击线,还有人紧张之下提前扣了扳机——幸好装的是空药,只发出一声“咔嚓”的撞针声。

花荣叫停了。

他走到撞在一起的两个兵面前。一个是王老栓,一个是陈水生。

“怎么回事?”

王老栓喘着粗气:“我、我按规矩后退,他冲得太猛,撞我身上了。”

陈水生脸憋得通红:“我、我看前面空了,就想赶紧补上去……”

“谁告诉你前面空了就能上?”花荣声音严厉,“要听鼓声!鼓声三急,前进;鼓声两缓,后退;鼓声一长,开火。你的耳朵呢?”

陈水生低下头。

花荣看向所有人:“战场上,眼睛是会骗人的。你看见前面空了,可能那是敌人故意露的破绽;你看见队友倒了,可能他只是蹲下装药。能信的,只有耳朵——听鼓,听号,听令。”

他顿了顿:“再练。练到闭着眼睛也能走对位置为止。”

这一练,就到了太阳西斜。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凤凰山的影子拉得很长,把整个校场都罩在暮色里。

三千人,累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手臂肿了,肩膀磨破了,手指被火药残渣蚀得发红发痒。但没有一个人喊苦——或者说,喊了也没用,花荣根本不理会。

晚饭前,最后一次演练。

花荣亲自擂鼓。

“咚、咚、咚!”三声急鼓。

第一批一千人,整齐踏步上前,举铳。

“咚——咚——”两声缓鼓。

他们稳住,瞄准。

“咚————”一声长鼓。

“咔嚓——轰轰轰轰!!!”

虽然没有实弹,但三千人同时扣动扳机的机械声,依然震得人耳膜发麻。那声音整齐得可怕,像一头巨兽在磨牙。

第一批后退,第二批上前。

鼓声再起。

“咔嚓——轰轰轰轰!!!”

第二批后退,第三批上前。

“咔嚓——轰轰轰轰!!!”

三轮打完,校场上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那是机头撞击残留的火药粉尘被激发出来的。

花荣放下鼓槌。

暮色里,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点什么——不是笑,是某种极淡的、近似满意的神色。

“今天就到这儿。”他说,“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你前后左右是谁,记住鼓声的节奏,记住装药时手指的力度,记住举枪时肩膀的角度。”

他顿了顿:“明天,实弹。”

三千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每人三发实弹,打八十步靶。脱靶的,今晚加练装药五百次;中靶的,正常休息;中靶心的……”他扫视全场,“晚饭加肉。”

肉。

这个字像有魔力,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花荣跳下点将台,往营房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向那个还在帮老兵擦枪的石娃子。

“石娃子。”

石娃子赶紧站起来:“在!”

“今晚,你负责检查全营的燧发枪。有机头松动的、燧石磨损的、药池堵塞的,列单子报给我。”

“是!”

花荣走了。

夕阳完全沉下山去,校场上点起了火把。

三千人排队交还燧发枪——这些枪晚上要统一入库,由石娃子带人逐一检查保养。交枪时,很多人都依依不舍,摸了一遍又一遍。

王老栓交枪时,对石娃子说:“娃子,我那杆,机头有点涩,扣扳机时要多用三分力。”

石娃子认真记下:“晓得了,王叔。”

陈水生的枪托上有道新鲜的划痕,他心疼得要命:“是、是我不小心蹭的……”

石娃子看了看:“不打紧,明天我用细砂纸帮你磨平,再上一层桐油,看不出来。”

李大个子交枪时,手臂还在抖。石娃子捏了捏他的肩膀:“李大哥,你晚上烧点热水敷敷,不然明天举不起来。”

独臂汉子只用一只手就把枪递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石娃子接过,由衷地说:“叔,你真厉害。”

独臂汉子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

夜深了,营房里响起鼾声。

石娃子还在仓库里,就着一盏油灯,检查最后一杆燧发枪。他用手指试机头的弹性,用放大镜看燧石的磨损,用细铁丝透药池的通畅……

窗外,一轮明月升起来,冷冷清清地照着凤凰山。

山脚下的校场空荡荡的,只有夜风穿过木靶的破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叹息,又像某种预示。

明天,那三千杆沉默的枪,将会第一次发出真正的怒吼。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