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火童(2/2)

清越的刀鸣响彻山坳。

刀身狭长,略显粗糙,正是老樵夫所赠的那柄短柴刀。但此刻,刀身上流淌着的已不再是凡铁之光,而是冰与火交织的奇异炁流——青白色如极地寒冰,焦糖色如熔岩地火,两者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彼此缠绕、旋转,形成一种动态的平衡。

玉笋双手握刀,举过头顶,体内冰火之炁疯狂灌入刀身!

这是“搭棚七式”最后一式,也是她尚未完全掌握的杀招——“上梁正位”。讲究的是以自身为梁柱,引天地之气(此刻是她自身的冰火之炁)贯注其中,一击定鼎,镇杀四方。

刀身光芒暴涨!

青白色与焦糖色炁流冲天而起,在刀尖上方三尺处交汇,化作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旋转的“冰火球”。球体表面电光流窜,内部两种极端力量剧烈冲突,却又被某种玄妙的平衡强行束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灰黑色雾蟒已扑至面前三丈!

玉笋吐气开声,一刀斩下!

“冰火球”脱刀飞出,迎向雾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两者接触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刹。

随即,灰黑色雾蟒的头颅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不是被击散,而是被“冰火球”中那股极寒与极热交织的“淬炼”之力,从最微观的层面瓦解、消融。

雾蟒发出无声的嘶鸣(如果雾气也能嘶鸣的话),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试图挣脱,但“冰火球”如附骨之疽,沿着蟒身一路“烧”下去,所过之处,雾气尽化虚无。

男童瞪大了漆黑的眼睛,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尖叫着后退,手脚并用地朝枯树方向爬去,“母体!母体救我!”

枯树上,那千百根线香同时剧烈燃烧起来!暗红色的香头亮得刺眼,烟雾不再被树干吸入,而是疯狂涌出,在半空中汇聚,化作一只巨大的、烟雾构成的枯瘦手掌,朝“冰火球”抓来!

玉笋脸色一白。

刚才那一刀,几乎抽干了她体内七成冰火之炁。此刻面对这明显是“母体”本源力量的反扑,她已无力硬撼。

她咬紧牙关,左手快速从怀中摸出一物——正是那方吸收了“淬毒之焰”的靛帕。

没有犹豫,她将靛帕朝前一抛!

帕子脱手的瞬间,表面那层隐去的青紫色光晕骤然爆发!不是化作火焰,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的、由火焰凝成的丝线,在空中织成一张大网,兜头罩向那只烟雾巨手!

“嗤嗤嗤——!”

火焰丝线与烟雾手掌接触,发出密集的灼烧声。烟雾手掌明显滞了一滞,表面被烧出无数细小的孔洞,但体积实在太大,依旧顽强地抓向“冰火球”。

就在这时——

“丫头!低头!”

薛驼子的暴喝从坳口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道腥臭的暗绿色液体如箭射至,精准地打在烟雾手掌的腕部!

“滋啦——!!!”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烟雾手掌的腕部被那暗绿色液体击中,竟如冰雪遇沸油般迅速消融、溃散!整只手掌顿时失去支撑,在半空中扭曲、崩解,重新化作无序的烟雾。

玉笋趁机操控“冰火球”,猛地加速,狠狠撞向枯树树干正中央那根最粗的线香!

男童发出凄厉的尖叫:“不——!!”

“轰——!!!”

不是爆炸,而是某种沉闷的、如同巨木断裂的巨响。

冰火球没入树干,青白色与焦糖色的光芒从内部爆发,瞬间蔓延至整棵枯树!千百根线香齐齐熄灭,悬挂的灰黑色茧同时停止搏动,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枯树开始颤抖。

树皮大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惨白的木质。木质内部,传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男童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枯树,漆黑的眼睛里,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他抬起小手,看着掌心那缕已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淬毒之焰”。火焰跳动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

“火……没了。”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好吃的……没了。”

他低下头,不再看玉笋,也不看正在崩塌的枯树,只是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周围的香奴们,随着枯树的崩塌,一个接一个无声倒下,化作一滩滩灰黑色的粘液,渗入泥土。

雾气开始消散。

不是缓缓飘散,而是像退潮般迅速稀薄、褪去。阳光从逐渐清晰的天空漏下,照亮了这片死寂的山坳。

玉笋拄着柴刀,剧烈喘息。额角冷汗涔涔,体内冰火之炁几乎见底,经脉传来阵阵空虚的抽痛。

薛驼子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近,脸色也不好看:“妈的……那‘蚀骨水’就剩最后一点,全用在这儿了。”

他走到男童面前,低头看了半晌,忽然“啧”了一声:“还真是个‘灵童’。可惜,养歪了。”

玉笋看向他。

“影那帮疯子,想用这‘夺食欲瘴’培育出的‘怨念’为食粮,催生具备特殊天赋的灵体。”薛驼子用拐杖戳了戳男童的肩膀,后者毫无反应,“这娃娃,恐怕就是他们弄出来的‘火灵童’雏形。天生亲近火属异力,能吞噬、同化火焰。若真让他长大,再喂以足够多的异火……”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玉笋沉默片刻,走到男童面前,蹲下。

男童依旧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玉笋问。

男童没回答,只是慢慢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小声说:“……他们叫我‘火种’。”

“火种?”

“嗯。”男童点点头,“说我是……新的火。要烧掉旧的东西。”

他忽然伸出手,抓住玉笋的袖口。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姐姐,”他仰着脸,漆黑的眼睛里映出玉笋疲惫却平静的面容,“你身上的火……是暖的。和那些……不一样。”

玉笋看着他,没说话。

“我能……跟你走吗?”男童的声音更小了,“我不吃火……我……我可以少吃一点。”

薛驼子在旁边嗤笑:“带你走?道爷我自己都瘸着腿呢!再说,你这娃娃一身是毒,离了这‘母体’滋养,能不能活过三天都难说。”

男童缩了缩脖子,抓着玉笋袖口的手却没松开。

玉笋低头看了看他的手。那小手白得异常,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细小血管,像叶脉般蜿蜒。触碰的瞬间,她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混乱的吸力,似乎在汲取她袖口残留的些许火炁。

但她更感觉到,这吸力背后,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温暖。

就像在雪地里冻僵的幼兽,凭着最后一丝本能,靠近任何有温度的东西。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薛驼子又开始不耐烦地踱步。

终于,她开口:“跟着我,要守规矩。”

男童眼睛亮了一瞬:“什么规矩?”

“第一,不经允许,不得吞噬任何火焰或异力。”

“第二,不得伤人。”

“第三,”玉笋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若有一日,你要失控,我会亲手了结你。”

男童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我听话!”

玉笋站起身,看向薛驼子:“村里的人?”

“母体一毁,微瘴源头断了。”薛驼子瞥了眼正在彻底崩塌的枯树,“剩下那点残留,靠沉疴井水和我的药,十天半月就能清干净。死不了人。”

“那便回村。”

玉笋说着,转身朝坳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向还坐在地上的男童。

“跟上。”

男童慌忙爬起来,光着脚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已经彻底化作一地焦黑碎木的枯树,以及那些正在渗入泥土的香奴残骸。

他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脚步,紧紧跟在玉笋身后,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她沾满泥污的僧衣下摆。

薛驼子拄着拐走在最后,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嘀咕:

“得,又捡一个。这下好了,一个昏迷的道士,一个半死不活的驼子,再加个吃火的邪门娃娃……这队伍,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山风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甜腻的腥气。

阳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洒满山坳,照亮了地上那些焦黑的痕迹,也照亮了前路。

远处雾隐村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虚弱的鸡鸣。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