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谷中沉庙,薪火余温(1/2)
葬风谷的风,是有形状的。
玄真子背着玉笋踏进谷口第一步,就感觉到了——那不是寻常山风,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细密颗粒感的、不断旋转的气流。风声呜咽,像无数人在耳边低声哭泣,又像刀锋刮过骨骼的摩擦声。风里卷着灰白色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更麻烦的是,这些沙尘里混着一种极细微的、会往毛孔里钻的阴寒煞气。
“低头!闭气!”薛驼子嘶吼着,用袖子捂住口鼻,“这是‘阴魂风’,谷里枉死者的怨念和地煞混合形成的!吸多了会侵蚀神魂,产生幻觉!”
玄真子立刻闭气,同时撑起一层薄薄的、冰火交织的护罩——不是淬毒净火,而是体内那股刚刚调和、还极不稳定的新生力量。护罩呈淡蓝色,边缘流转着一丝赤金,勉强将阴风挡在外。
但每维持一息,经脉都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新生经脉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真炁外放。
他咬牙硬撑,加快脚步,想尽快找个避风的地方。
峡谷极窄,两侧是近乎垂直的、漆黑如铁的岩壁,岩壁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在往外“吹”着阴风,仿佛整座山是活物,在呼吸着死亡。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白色骨粉,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偶尔能看到半埋在骨粉里的残缺骨骸——有人骨,有兽骨,大多扭曲变形,死前显然经历了极致的痛苦。
这里不叫“葬风谷”,该叫“葬骨谷”。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岩壁突然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石窟入口被几块坍塌的巨石半掩着,只留一道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进去!”薛驼子当机立断,“里面没风!”
玄真子侧身挤进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石窟内部比想象中深,大约三丈见方,高约两丈。洞顶有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正滴滴答答往下渗水,在地面中央积成一个小水洼。水色清澈,泛着微弱的淡蓝色荧光——是“阴露”,和沉骨坡上变异树凝结的那种类似,但浓度稀薄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风。
那些呜咽的风声被岩石隔绝在外,只剩下隐约的、沉闷的回响,反而显得洞内格外寂静。
玄真子小心地将玉笋放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平整石面上,又解下树捆放在她身边。做完这些,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跪地,“哇”地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血里混杂着冰蓝色的霜晶和赤金色的火星,落在地面,“嗤嗤”作响,将骨粉灼烧出一个个小坑。
“别乱动!”薛驼子冲过来,一把按住他手腕,脸色骤变,“你体内冰火之力根本没稳定!刚才强行撑护罩,新生经脉又裂了!再这么折腾,不用等影帅来,你自己就得爆体而亡!”
玄真子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涔涔,却固执地摇头:“没事……先看她……”
“看你个头!”薛驼子气得胡子直抖,从怀里掏出针囊,刷刷刷十几根银针扎进玄真子几处大穴,强行截断他真炁运转,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给我老实待着!运功疗伤!那丫头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玄真子还想说什么,但药力化开,一股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拖入半昏迷的调息状态。他挣扎了两下,最终敌不过疲惫与伤势,闭上眼睛,沉入内视。
体内,一片狼藉。
新生的经脉遍布细密的裂痕,如同干涸大地上的龟裂。冰蓝与赤金两色真炁在经脉中缓慢流淌,彼此间依旧存在排斥,时不时会碰撞一下,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并让裂痕扩大一丝。
丹田深处,那枚糖霜源种表面的裂痕比之前更大了一些,渗出的源力更多,性质也变得更加……活跃。不再纯粹是冰寒,而是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玉笋的赤金暖意。这部分源力流入经脉后,与玄真子自身的冰火真炁混合,形成一种极其复杂、难以掌控的三色能量流。
如同在血管里流淌着融化的金属和冰碴的混合物。
随时可能将身体从内部撕裂。
玄真子强迫自己冷静,运转最基础的吐纳法,引导这些暴戾的能量一点点归拢、平复。不能急,不能乱,每一丝真炁的移动都必须精准到毫厘,否则就是雪崩。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心神控制。
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洞内陷入寂静。
只有钟乳石滴水的声音,规律的“滴答、滴答”,像在倒数。
薛驼子守在洞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风声,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个昏迷(或半昏迷)的伤员,和那棵毫无动静的树,愁得直揪胡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约两个时辰后。
玉笋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这次苏醒比上次快,但状态更差。她睁开眼,瞳孔涣散,过了很久才勉强聚焦。视线缓慢移动,先看到洞顶滴水的钟乳石,然后看到身边萎靡的树,最后看到不远处盘坐调息、脸色惨白如纸的玄真子。
她没动,只是静静看着。
看了很久。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尝试抬起左手——那只掌心被枝条刺穿的手,此刻伤口已经被薛驼子简单包扎过,但依旧传来阵阵钝痛。
她没管伤口,而是将左手轻轻按在身旁的树捆上。
树木毫无反应,叶片蜷曲,生机微弱。
玉笋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体内。
冰火道基黯淡无光,如同两盏即将熄灭的油灯。经脉空荡,真炁枯竭,甚至比玄真子还要糟糕——她透支的不只是真炁,还有最本源的生机。
但她能感觉到,那棵变异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与她掌心残留的伤口,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丝线。
玉笋没有尝试调动真炁,也没有尝试从树木汲取生机——那样只会加速树的死亡。
她只是将那份联系维持住,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她开始回忆。
回忆黑竹海里,老樵夫劈柴的韵律。
回忆碧波潭底,玄真子渡来的心火。
回忆瘴林山洞,反向输送生机的共鸣。
回忆沉骨坡上,树木反哺的那滴阴露。
最后,回忆刚才昏迷中,那种奇异的、冰火交融、生机与毁灭并存的韵律。
那是玄真子体内发生的变化。
她虽然昏迷,但同息效应让她“感知”到了那个过程。
她不懂其中的原理,但她“感觉”到了那种调和。
不是对抗,不是吞噬,不是净化。
是让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找到共存、共舞的节奏。
就像……
玉笋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侧过身,右手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小布袋,是薛驼子之前给她装干粮的,后来她用来装一些零碎物品。
手指颤抖着探进去,摸索。
摸到了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拿出来,摊在掌心。
是一小块被油纸包着的、黑褐色的肉干。是从沉骨坡带出来的,玄真子喂她吃剩下的最后一点。
她看着这块肉干,看了很久。
然后,她将肉干凑到嘴边,用牙齿艰难地撕下极小的一丝。
含进嘴里。
没有咀嚼,只是含着。
让唾液慢慢浸润那丝肉干,让那点微弱的咸香和油脂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很淡。
但确实存在。
玉笋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点味道。
不是为充饥,也不是为解馋。
而是为了……锚定。
锚定“活着”的感觉。
锚定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还属于“玉笋”这个人。
然后,她将那股“活着”的感觉,顺着掌心与树木的联系,极其轻微地、渡了过去。
不是生机,不是真炁。
只是一种纯粹的、属于“玉笋”的“存在意志”。
如同在黑暗的深渊里,点起一盏微弱的灯。
灯不亮,但至少能告诉迷路的同伴:我在这里。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玉笋即将力竭、意识再次模糊时——
她掌下的树捆,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很轻,轻得像错觉。
但玉笋感觉到了。
树木蜷曲的叶片,有一片,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了边缘的一小角。
暗金色的光泽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舒展了。
玉笋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短,很淡。
然后她手一松,那块肉干掉在地上,人再次陷入半昏迷的沉睡。
但这一次,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丝。
薛驼子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到肉干落地、玉笋闭眼的瞬间。
他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捡起肉干看了看,又看看玉笋平静的睡脸,再看看那棵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机的树,表情古怪。
“这算什么?”他喃喃自语,“靠馋劲儿把树给……馋活了?”
荒诞。
但好像……又有点道理?
薛驼子摇摇头,不再多想,小心翼翼地将玉笋放平,又给她喂了点水,然后继续守在洞口。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洞外呜咽的风声,忽然停了。
不是渐渐平息,而是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仿佛整座山谷瞬间被抽成了真空。
死寂。
薛驼子浑身寒毛倒竖,手立刻按在了腰间药囊上。
玄真子也同时睁开了眼——他体内的调息被打断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不对劲。
葬风谷的风,据说千年未停。
怎么会突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老旧木门被推开的声响,从洞外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不是人类的脚步声,更像是……用什么东西在骨粉上拖行的声音。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石窟入口那道缝隙外。
薛驼子和玄真子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缝隙。
缝隙外,一片漆黑。
但隐约能看到,有一个极其高大、轮廓扭曲的影子,正静静站在那里。
没有气息。
没有杀意。
甚至没有“活着”的感觉。
就像一块石头,一棵枯树。
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寒骨影将更强!
影帅?!
念头刚起,缝隙外的影子,忽然动了。
它缓缓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将脸凑到缝隙前。
没有脸。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黑暗中,两团缓缓旋转的、暗红色的光点。
像眼睛,又像两团即将熄灭的余烬。
然后,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说过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悬壶令的气息……”
“还有……地脉精粹石……”
“是你们……惊醒了谷底的‘那位’?”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陈腐的死寂。
薛驼子头皮发麻,手心里的汗瞬间湿透了药囊。
玄真子则缓缓站起身,挡在玉笋和树之前。
体内冰火真炁再次开始运转,经脉剧痛,但他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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