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和平曙光(1/2)
第三百四十七章 和平曙光
甲申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药王谷的桃花刚结出花苞,谷外山巅的积雪却还未完全消融。谷中那条名为“回春溪”的流水,依旧带着料峭寒意,潺潺流过简心新立的“仁心医馆”门前。医馆不大,三间青瓦白墙的屋舍,门前挂着一块素木匾额,上书“仁心医馆”四字,笔力清隽中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刚劲——那是苏墨回到江南后,专门派人快马送来的。
匾额下方,还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以青金石与白玉相间串成,风吹过时,发出清越空灵的声响,如同山泉击石。那是秦渊留下的“渊”字玉佩改造的——玉佩本体被简心贴身佩戴,边角料则被她请巧匠制成了这串风铃。每当风起铃响,她就觉得,秦大哥还在身边。
医馆开张已三月有余。
简心每日清晨即起,先到药圃打理草药,然后坐堂问诊。来求医的人很多,有山下的农户,有路过的行商,有江湖上受伤的侠客,甚至还有乔装改扮的兵卒。她来者不拒,按病开方,依伤施治。银针渡厄,草药回春,短短三月,“仁心医馆”的名声已传遍方圆三百里。
但简心心里清楚,这些表面上的平静,不过是乱世中的片刻喘息。
父亲玄罹在谷中住了下来,每日除了指点她修炼玄冥族秘法,便是打理药圃、研读医书。这位来自彼岸的尊主,似乎真的放下了所有执念,过起了隐居生活。可简心知道,每每月圆之夜,父亲总会独自登上谷中最高的望月崖,对着东海方向静立整夜。月光下,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简心自己又何尝不是。
白日里忙碌时还好,每到夜深人静,她总会取出那枚贴身佩戴的“渊”字玉佩,对着烛火久久凝视。玉佩温润,触手生温,仿佛还残留着秦渊的体温。更神奇的是,她能隐隐感觉到玉佩深处封存的那缕“沧海无量”剑意——那剑意沉睡着,却与她的心神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如同冬眠的猛兽,静静守护着她。
她能感应到玄冥镜的存在——那面已与九幽之门一同封印在两界屏障中的镜子,依然与她保持着超越空间的共鸣。有时在梦中,她会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意识仿佛飘入了镜魂空间,看见秦渊的虚影闭目盘坐于万千英灵之间,周身流转着混沌色的光芒。
每一次,她都试图靠近,试图呼唤。
每一次,秦渊的虚影都毫无反应。
但最近几次,她似乎感觉到,当玉佩贴近心口时,镜魂空间中的秦渊虚影,手指会微微颤动一下。那颤动极其细微,细微到让她怀疑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她宁愿相信那不是幻觉。
今日晨起,简心照例先到药圃。三月的阳光透过薄雾洒下,将圃中刚冒头的草药嫩芽镀上一层金边。她蹲下身,仔细查看一株“七星草”的长势——这是治疗内伤的良药,但极难培育,需以晨露灌溉,午时遮阴。
正查看间,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沉稳有力,每一步的间隔都分毫不差。
不是父亲,也不是小荷。
简心缓缓起身,回头。
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苏墨,依旧一袭青衫,腰悬暖玉量天尺,只是右臂的夹板已拆去,但手臂还微微垂着,显然未完全康复。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笑容,眼中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而他身侧那人,却让简心微微一怔。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着深蓝色道袍式样的长衫,头戴一顶宽檐儒帽,帽檐压得很低。待他摘下帽子,露出真容——高鼻深目,肤色白皙,眼眶微陷,一头卷曲的棕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湛蓝如秋日晴空,此刻正带着好奇与审视打量着简心和她身后的医馆。
“简姑娘,叨扰了。”苏墨拱手笑道,“这位是亚当斯先生,来自遥远的泰西欧罗巴。”
亚当斯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简姑娘,久仰。你的名字,在我们的语言里,是‘简单的心’的意思。这是个美好的名字,就像这片山谷一样美好。”
他的汉语虽带口音,却字正腔圆,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简心还礼:“亚当斯先生过奖了。请进。”
三人入院落座。
小荷奉上茶来,是药王谷特产的“云雾茶”,茶汤清亮,香气沁人。亚当斯端起茶杯,仔细端详着杯身上青花绘制的山水纹样,眼中满是新奇。他啜了一口茶,眉头微皱,随即舒展,赞道:“很特别的味道,和我们的红茶完全不同。”
“亚当斯先生是泰西‘天主会’的西儒,三年前随商船来到濠镜澳,后在南京学习汉文。”苏墨解释道,“他这次来找你,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简心看向亚当斯。
亚当斯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还有一本羊皮封面的册子。他将信函双手递给简心:“这是汤若望神父让我转交给你的。”
“汤若望?”简心接过信函,心中疑惑。
她听说过这个名字——汤若望,泰西德意志人,精通天文历法,崇祯年间被召入钦天监任职,曾参与修订《崇祯历书》。东海之战前,此人一直在北京。
“汤神父原本在北京钦天监。”亚当斯继续说道,“李闯王攻破北京时,他本可随其他西儒南逃,却选择留下。他说……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简心拆开信函。
信是用汉字写的,笔迹工整有力,墨迹中隐隐透着一股沉静:
“简姑娘台鉴:余汤若望,泰西德意志人,奉主之命东来传道,蒙先帝不弃,供职钦天监。今神州板荡,天下汹汹,余本外邦之人,不当置喙。然居华十载,视此土如故乡,视斯民如弟兄,不忍见生灵涂炭、文明断绝。”
“月前,余夜观天象,见紫微晦暗,荧惑守心,主兵戈不止,国祚将倾。然东北有白光冲霄,东南现青气盘旋,此天地正气未泯之兆。又闻姑娘于东海封印幽冥,救万民于水火,实乃华夏脊梁。”
“今有一事相告:清国摄政王多尔衮,已暗中联络蒙古诸部、朝鲜王国,更遣使渡海,与红毛夷(彼等自称‘和兰’)公班衙密约,欲三分天下。其策若成,华夏将永无宁日。”
“另,李闯王麾下大将刘宗敏,私藏传国玉玺,欲挟玺自立。此玺关乎国运,万不可落入奸人之手。”
“余知姑娘非争权夺利之辈,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姑娘既为镜侍,当知守护之道,不仅在封印幽冥,更在存续文明。”
“随信奉上《坤舆万国全图》副本一册,乃余与利玛窦神父毕生心血所绘。天下之大,非止华夏;文明之盛,当兼容并蓄。愿姑娘观之,知世界格局,明未来方向。”
“临书涕零,不知所言。汤若望顿首,甲申年腊月廿八。”
信末,还有一行小字:“若姑娘有意,可往南京鸡鸣寺,寻一法号‘了尘’之僧人。彼乃余故交,可信。”
简心看完信,久久无言。
她将信递给苏墨,苏墨快速浏览,脸色渐渐凝重。
“欲分华夏……”苏墨放下信纸,眼中寒光闪烁,“好大的胃口。多尔衮这是要借外力,彻底肢解我华夏。”
亚当斯虽听不懂全部,但从两人神情知事态严重。他指着那本羊皮册子:“这本地图,是汤神父最珍贵的收藏。他说,看懂这张图,就能看懂未来一百年的天下大势。”
简心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一幅巨大的圆形地图——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模样。地图中央是大明所在的“亚洲”,左侧是“欧罗巴”,右侧是“亚墨利加”,下方还有“利未亚”、“大洋洲”……各大洲之间,用细细的线条标注着航线。
她的目光落在大明的位置。
在地图上,大明只是亚洲东部的一片区域。而在大明东侧,隔海相望的,是一个标注着“日本”的岛国;南侧是“吕宋”、“爪哇”等岛屿;更远处,还有标注着“佛朗机”、“是班牙”、“和兰”、“谙厄利亚”的国度。
世界的广阔,远超她的想象。
“汤神父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亚当斯认真道,“在欧罗巴,三十年的战事刚刚平息,各国都在休养生息,无暇东顾。但和兰人、佛朗机人、是班牙人,他们的商船和战舰已经遍布四海。若清国与他们结盟,用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换取他们的火铳、火炮、战舰……”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简心合上册子,看向苏墨:“苏兄怎么看?”
苏墨沉吟片刻:“汤若望所言,与青云阁掌握的情报基本吻合。多尔衮确实在积极联络外邦,刘宗敏私藏玉玺之事也有风声。只是……这分疆裂土之谋,比我想象的还要狠毒。”
他顿了顿:“清军若与蒙古结盟,可稳固北方;与朝鲜结盟,可牵制辽东明军残部;与和兰人结盟,可得西洋火器,同时从海上威胁江南。到那时,大明将三面受敌,危亡只在朝夕。”
“那我们该怎么做?”简心问。
“必须阻止这个联盟。”苏墨斩钉截铁,“玉玺在刘宗敏手中,这是个机会。若能夺回玉玺,交给南明朝廷,至少能在名义上凝聚人心。至于和兰人那边……”
他看向亚当斯:“亚当斯先生,汤神父可曾说过,和兰公班衙的使者现在何处?”
亚当斯点头:“在广州府。和兰人的巨舰‘主权号’停泊在虎门外,船上有位叫范德文的专员,负责与清国谈判。”
“广州府……”苏墨眉头紧皱,“那是南明的地盘,但实际控制权在郑芝龙手中。郑芝龙早年与和兰人打过交道,既有合作也有冲突。要接近范德文,恐怕不易。”
简心忽然开口:“我去。”
苏墨和亚当斯同时看向她。
“玉玺之事,关乎国运,必须有人去办。”简心声音平静,“我是镜侍,有玄冥镜的庇佑,行事比常人方便。而且……”
她顿了顿:“秦大哥守护的是整个华夏,我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苏墨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说无用,只能点头:“好。但你不能单独行动。刘宗敏现在盘踞在襄阳一带,麾下尚有数万兵马,戒备森严。我们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
“算我一个。”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院外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
院门外,不知何时倚着个红衣女子。她斜靠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一柄赤红色的软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脸上那道用金粉勾勒的伤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玉罗刹。
这位西域圣女,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药王谷。
简心起身:“玉姑娘,你怎么来了?”
“本圣女路过。”玉罗刹走进院子,瞥了亚当斯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听说你要去夺玉玺,这种热闹,本圣女岂能错过?”
苏墨笑道:“玉姑娘不是回西域重整圣火宫了吗?怎么有闲情来中原凑热闹?”
“圣火宫的事,本圣女自有安排。”玉罗刹在石凳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倒是你们,在这山谷里闭门造车,能想出什么好计划?刘宗敏那厮,本圣女打过交道——狡诈如狐,贪财好色,但武功不弱,身边还有一群亡命之徒。”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要对付他,硬闯不行,得用计。”
“什么计?”简心问。
玉罗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刘宗敏最近在到处搜罗美人,说是要献给李闯王,实则多半想自己享用。我们可以从此处入手。”
“美人计?”苏墨皱眉,“不妥。刘宗敏生性多疑,寻常女子近不了他的身。”
“寻常女子当然不行。”玉罗刹看向简心,“但如果是‘药王谷传人、玄冥镜侍’呢?”
简心一怔:“我?”
“刘宗敏麾下多伤兵,对医术高超之人必然看重。”玉罗刹分析道,“你以行医为名接近他,伺机盗取玉玺。本圣女和苏墨在外接应,一旦得手,立刻撤离。”
苏墨思索片刻:“这倒是个办法。但太危险了,简姑娘一旦身份暴露……”
“我会易容。”简心忽然道,“药王谷有改换容貌的秘法,虽不能长久维持,但支撑三五日不成问题。而且,我可以伪装成游方郎中,这样更不引人怀疑。”
她看向玉罗刹:“玉姑娘,你说刘宗敏在襄阳?”
“准确说,是在襄阳城外的岘山。”玉罗刹道,“他在那里建了座山庄,美其名曰‘养伤’,实则是在积聚力量,观望形势。山庄戒备森严,但每日都有郎中进出,说是为他治‘旧伤’。”
苏墨起身踱步:“既然如此,我们就兵分三路。简姑娘潜入山庄盗玺;我去广州府,设法接触和兰使者,破坏清夷联盟;玉姑娘在襄阳外围策应,同时联络各地抗清义士,准备接应。”
他看向亚当斯:“亚当斯先生,可否请你同行?你对和兰人更了解,或许能帮上忙。”
亚当斯点头:“我愿效劳。汤神父说过,正义不应分国界。”
计划初定,众人都松了口气。
玉罗刹忽然想起什么,对简心正色道:“对了,你身上那枚圣火令副令,此行务必贴身带着。襄阳一带虽非西域,但我圣火宫在湖广也有些许眼线。若遇险情,出示此令,或许能得些照应。”
简心点头,手不自觉地抚过腰间——那里贴身收着玉罗刹在东海之滨赠予她的那枚赤红令牌。
但简心心中,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何处,只是觉得,这次行动不会那么顺利。刘宗敏能在大顺军中脱颖而出,绝非庸碌之辈;和兰使者远渡重洋而来,也必有所图;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多尔衮,更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乱世之中,想要争取一线和平曙光,何其艰难。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