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道隐无名（1/2）

第三百五十二章 道隐无名

南京城北，鸡鸣寺。

这座始建于南梁的古刹，在明初经朱元璋敕令重修后，成为金陵城内香火最盛的佛寺之一。寺依鸡鸣山而建，层层殿宇沿山势递升，飞檐斗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梵钟之声悠远沉厚，每每晨昏之时传出数里，为这座六朝古都平添几分禅意。

然而今日的鸡鸣寺，山门紧闭。

不是闭寺清修的那种寻常关闭，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封锁——从山脚到山门，每隔十步便有两名身着褐色僧衣的武僧持棍而立。这些武僧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站立的位置暗合某种阵法，彼此气息相连，将整条上山道路封得水泄不通。

简心站在山脚的石阶前，仰望着这座笼罩在晨雾中的古寺。

她已在此站了半柱香时间。

昨夜，她将传国玉玺安然送至南京皇宫。弘光皇帝朱由崧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仪仗隆重，百官随行，场面之大为南明开国以来所未有。玉玺归位，满城欢腾，百姓自发涌上街头，高呼“天佑大明”，声震金陵。

然而简心并未在宫中久留。

交接玉玺后，她只对朱由崧说了三句话：“玉玺已净幽冥，可镇国运三月。三月之内，陛下当整饬朝纲，整顿军备，否则国器再灵，亦难挽回颓势。民女使命已了，就此告辞。”

说完，不顾皇帝再三挽留，她转身便走。

出宫时已是亥时三刻。她没有回苏墨安排的青云阁别院，也没有去找已在南京等候的父亲玄罹，而是独自一人，踏着月色来到了鸡鸣山下。

秦渊在镜魂空间中的嘱托，她一个字都不敢忘。

“玉玺送至南京后，不要停留，立刻去鸡鸣寺，找了尘大师。”

所以她就来了。

此刻，晨雾渐散，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鸡鸣寺层层叠叠的殿宇瓦顶上，泛起一片耀眼的金辉。山门依旧紧闭，那些武僧依旧如同雕塑般站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简心深吸一口气，抬步踏上第一级石阶。

“站住。”

两名武僧同时横棍，挡在她身前。左边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僧人，面庞方正，目光沉静；右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僧人，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

“今日鸡鸣寺闭寺，施主请回。”中年僧人合十道，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简心还礼：“小女子简心，受人所托，特来拜见了尘大师。”

“了尘师叔祖正在闭关，不见外客。”年轻僧人抢道，语气生硬。

“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慧明。”年轻僧人昂首，“这位是我师兄慧觉。施主，请回吧。”

简心没有动。

她静静看着两位僧人，忽然轻声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尘大师当年在嵩山论禅时，曾以此偈语折服天台宗七位高僧。不知二位可曾听过？”

慧明脸色一变。

慧觉眼中闪过异色，合十的手微微一顿：“施主从何得知此事？”

此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当时了尘大师还只是鸡鸣寺一名普通僧人，随方丈赴嵩山参加佛门盛会。论禅三日，了尘以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破了天台宗七位高僧的“七重色空论”，声名鹊起。但此事只在佛门高层流传，江湖中人鲜有知晓。

“是一位故人相告。”简心道，“他还让我转告了尘大师一句话：‘镜虽碎，心未死；缘未了，道可期。’”

话音落，山门内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佛号：

“阿弥陀佛。”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说话者就在身侧。

山门缓缓打开。

门内走出一位老僧。他看起来至少有八十高龄，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脚下是一双磨得露出草絮的僧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婴儿，却又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了尘大师。”简心躬身行礼。

“简施主，老衲等候多时了。”了尘大师合十还礼，目光在简心脸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果然像，真像。”

像？

像谁？

简心心中疑惑，却未多问，只是道：“大师，秦渊让我来找您。”

了尘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悯。他侧身让开道路：“施主请进寺说话。”

简心随了尘大师踏入山门。

慧觉、慧明等武僧欲要跟上，了尘大师却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今日无论发生何事，不得靠近禅房百步之内。”

“师叔祖，这……”慧觉犹豫。

“退下。”了尘大师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僧只得躬身退开。

简心跟着了尘大师穿过前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一路向寺内深处走去。鸡鸣寺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大，殿宇连绵，回廊曲折，沿途可见不少僧人在洒扫、诵经、习武。但这些僧人见到他们，都只是远远合十行礼，没有一人上前打扰。

最终，他们来到寺后一处僻静的禅院。

禅院不大，三间青瓦白墙的屋舍围成一个小院，院中一株老梅，此时花期已过，只剩虬枝苍劲。梅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

“施主请坐。”了尘大师在石凳上坐下，开始煮水沏茶。

简心在对面坐下，静静等待。

水沸，茶香。

了尘大师将一盏清茶推到简心面前，这才缓缓开口：“秦施主……他还好吗？”

简心捧着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沉默片刻才道：“他在镜魂空间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玉佩中的剑意已经耗尽，但……他的生命本源还在。”

了尘大师长叹一声：“以身合道，封印九幽。秦施主大仁大勇，老衲敬佩。”

“大师认识秦大哥？”

“认识，也不认识。”了尘大师啜了一口茶，目光悠远，“二十年前，老衲在嵩山论禅后，曾游历天下三年。那年冬天，老衲在长白山天池畔，遇见一位来自彼岸的异人。那人自称玄罹，来自玄冥界，是守护‘彼岸之门’的尊主之一。”

简心心中一震。

父亲！

“玄罹施主与老衲论道三日，谈及天地本源、阴阳轮回、两界屏障。”了尘大师缓缓道来，“他说，在与此界相邻的‘玄冥界’中，有一个古老的族群世代守护着一件至宝——玄冥镜。此镜可照彻阴阳，沟通两界，镇压幽冥。而‘彼岸之门’，正是连接两界的关键通道，由玄冥族世代看守。”

“三百年前，玄冥镜不知何故突然破碎，镜身碎成九块，散落各方；而镜心——那面镜子最核心的本源——则一分为二。”了尘大师的目光落在简心脸上，变得深邃，“一部分镜心本源，承载着‘成为镜心’的资格与使命，流落此界，历经轮回转世，最终选择了秦渊秦施主。所以他才能以身合道，自愿成为镜心，封印九幽。”

简心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

原来如此！

秦大哥是镜心的“神”，是那份守护意志的继承者！

“那另一部分呢？”简心忍不住追问。

“另一部分，是镜心最纯粹的能量核心。”了尘大师的声音低沉下来，“它没有意识，只是最本源的力量。当年镜碎时，这部分能量无意中流入此界，恰逢一个女婴降生，便与那新生儿的灵魂产生了奇异共鸣，融为一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那个女婴，就是你。”

简心呆住了。

她想起父亲玄罹曾说过，她出生时天现异象，眉心自带白莲印记。也想起外公林青囊说过，她母亲林素心怀她时，曾梦见一朵白莲从九天而降，落入腹中。

原来那白莲，就是镜心的能量显化！

“所以我……”简心抚上自己的心口，“我体内有镜心的能量？”

“正是。”了尘大师点头，“你不是镜心本身——镜心的意志和使命在秦施主那里。但你是镜心的‘容器’，是镜心能量在人间的投影。这解释了为何你能感应幽冥、能净化死气、能成为玄冥镜侍。因为你的灵魂里，本就流淌着与玄冥镜同源的力量。”

简心恍然大悟。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为什么她天生就能感应幽冥气息，为什么眉心会有白莲印记，为什么能成为玄冥镜侍，为什么能与镜魂空间共鸣……原来她的灵魂，从诞生之初就与玄冥镜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那我的母亲……”简心声音发颤，“她真的是生我时难产而亡吗？”

了尘大师沉默良久。

最终，他缓缓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禅房门前，推开了房门。

“这个问题，老衲无法回答。”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施主进去吧，有人在里面等你。”

简心心脏狂跳。

她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禅房。每走一步，怀中的玉佩就烫一分，眉心的白莲印记就亮一分。当她踏进门槛时，整个禅房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烛火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光。那光芒从房内深处散发出来，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蒲团。

蒲团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

她背对着门口，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身姿窈窕，肩背挺直，虽只是静坐，却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简心站在门口，呼吸几乎停止。

那背影……太熟悉了。

即便隔了二十年，即便她只在襁褓中见过母亲几面，后来只在画像中见过母亲的容颜，但这个背影，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出现在外公和姨母的讲述中。

“娘……？”简心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蒲团上的女子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与简心有七分相似的脸。眉眼温柔，鼻梁秀挺，唇形优美，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鬓边有了几缕白发。但那双眼睛——那双清澈如秋水、温润如暖玉的眼睛，与简心记忆中的画像一模一样。

林素心。

药王谷上一代谷主，简心的亲生母亲。

“心儿。”林素心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我的女儿……你长大了。”

简心浑身剧震，眼眶瞬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