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薪火誓约(1/2)
第三百七十四章 薪火誓约
晨光如洗,却洗不尽泰山之巅的血色。
新生的玄冥镜悬浮在祭坛正上方三尺处,镜面倒映着初升的朝阳,也倒映着下方横陈的尸首与未干的血迹。镜身温润的光华如流水般倾泻,笼罩着方圆十丈之地,在这片光华中,幽冥死气无所遁形,连空气中那股铁锈与焦土混合的腥味都被净化了大半。
可镜光再明,也照不亮众人心中的阴霾。
玉罗刹瘫坐在祭坛边缘,红衣被血污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被生生造化丹重塑的手,此刻掌心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强行催动净世莲华界对抗幽冥七子,又燃烧新生之躯融合剑意,这具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她只是默默从怀中取出一卷绷带,一圈圈缠在手上,动作慢而稳,仿佛那些裂痕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江辰站在她身后三尺处,孤影剑已归鞘。他的伤势因生生造化丹已愈七八,可眉宇间那股灰暗却比受伤时更深。他望着玄冥镜,望着镜中隐约浮现的沐剑屏温柔笑脸,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二十年来,他的剑只为复仇而挥,后来为承诺而挥,再后来为守护而挥。可当守护的对象一个个在眼前消失——秦渊、简心,现在是沐剑屏——他开始怀疑,这柄剑,究竟还能守护什么?
苏墨在检查伤亡。
药王谷十一弟子,战死六人,重伤三人,仅剩两人还能行动。少林武当七位残部,战死四人,余下三人皆负伤。青云阁调来的二十名精锐,此刻能站着的不足十人。他一个个查看伤者伤势,分发伤药,声音平静地安抚、指挥、调配人手布防。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冷得像深冬的寒潭,每看一眼伤亡数字,潭水就冰封一寸。
了尘大师盘坐在祭坛西侧,双手合十,低声诵念《往生咒》。佛音低沉,混着晨风在山巅盘旋,每念一句,就有一缕淡淡的金光从他指尖溢出,飘向那些战死者的遗体。金光没入遗体的刹那,死者脸上痛苦的表情会稍稍舒展,仿佛得到了解脱。可了尘大师自己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每超度一个亡魂,都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寿元。
林素心在做同样的事。
她跪在一具药王谷弟子尸身旁,颤抖着手为那名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合上双眼。少年胸口被幽冥骨刀贯穿,伤口周围皮肉焦黑,那是被幽冥死气侵蚀的痕迹。林素心取出银针,在少年眉心、心口、丹田各扎一针,针尖泛起青色的神农之力,将残余的死气逼出。然后她解下自己的青色披风,轻轻盖在少年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一直沉默站在祭坛中央的玄罹忽然动了。
他一步踏出,月白长袍在晨风中扬起,人已到了林素心身侧,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胸口的伤势,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红色纹路顿时加剧蔓延,瞬间爬满了半边脖颈。玄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可扶着林素心的手却稳如磐石。
“素心……”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与痛楚。
林素心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
二十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在尸山血海中相望。那时她是药王谷谷主之女,他是坠落人间的异界尊主;她救他性命,他许她一生;她为他生女,他为她守诺。二十年来聚少离多,她生完女儿就”离世“了,他在暗中布局对抗幽冥,再见亦是二十年后的烽火相交时。
可有些情意,不必言说。
林素心伸手,轻轻按在玄罹胸口那些红色纹路上。掌心青色光华亮起,神农之力如涓涓细流渗入他体内,试图压制那疯狂的幽冥蚀魂咒。可她的力量一触即退——不是被反噬,而是她震惊地发现,那些红色纹路已经深入玄罹的骨髓经脉,甚至开始侵蚀他的魂魄本源。
这不是寻常的幽冥咒术。
这是玄夜以神境修为、结合幽冥界本源力量种下的“蚀魂之种”。一旦种下,就如同附骨之疽,会不断吞噬宿主的修为、生机、记忆,最终将宿主变成一具没有意识、只听施咒者命令的傀儡。更可怕的是,这蚀魂之种与玄夜的本体意志相连,除非玄夜身死,或者有远超施咒者的力量强行拔除,否则无解。
而此刻的人间,没有人拥有超越玄夜的力量。
“怎么会……”林素心声音发颤,眼中瞬间涌上泪水,“玄罹,你……”
“无妨。”玄罹握住她的手,青金色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至少现在,我还撑得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别让心儿知道。”
林素心猛地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简心。
他们的女儿。
那个从小体弱多病却总爱笑的孩子,那个为了天下苍生甘愿永困镜中的孩子,那个现在只剩一缕魂种在玄冥镜中沉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孩子。
如果她知道父亲也……
“我们得想办法。”林素心强压住哽咽,反手握紧玄罹的手,“一定有办法的。药王谷古籍里记载过‘蚀魂咒’的解法,虽然那是三百年前的记载,但……”
“来不及了。”玄罹摇头,望向东方天际。
那里,归墟之眼的漩涡虽然被玄冥镜光柱暂时压制,旋转速度大减,可漩涡边缘垂落的魂引线却没有减少,反而在不断增加。更可怕的是,漩涡深处,那张千丈面孔虽然崩溃消散,可一股更阴沉、更狂暴的意志正在凝聚——那是玄夜在调集幽冥界全部力量,准备发动最后的总攻。
“玄夜不会给我们时间寻找解法。”玄罹声音平静,“他最迟明日,最早今夜,就会倾尽幽冥界百万鬼军,强行冲击封印。届时,若我们不能彻底封印归墟之眼,人间将成炼狱。”
他看向众人:“而我们,只有不到一日的时间。”
祭坛前一片死寂。
只有晨风吹过破碎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许久,苏墨缓缓开口:“前辈所言极是。但我们如今的状态,要如何在一日之内完成最终封印?玄冥镜虽已重铸,沐姑娘虽已成为镜灵,可要彻底封印归墟之眼,需要‘镜、阵、人’三者合一——镜是玄冥镜,阵是泰山龙脉大阵,人是主持阵法的镜灵与护阵者。”
他环视众人:“如今沐姑娘魂魄初入镜中,与镜身的融合尚未完全稳固;泰山龙脉大阵需要重新布设,至少需六个时辰;而我们……”他苦笑,“伤的伤,残的残,还能全力一战者,不足五人。如何抵挡幽冥界百万鬼军的冲击?”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玄罹道,“一个能在绝境中,争得一线生机的计划。”
他顿了顿,看向苏墨:“苏公子,你是青云阁少主,智计超群。若你是我,此刻会如何布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墨身上。
苏墨沉默。
他走到祭坛边缘,俯瞰山下。晨雾正在散去,可以隐约看见山道上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幽冥教重新集结的教徒,数量比之前多了数倍。更远处,东方的天空暗红如血,归墟之眼的漩涡每旋转一圈,就扩大一分。
时间,真的不多了。
苏墨闭上眼睛。
脑海中,无数信息飞速闪过——青云阁三百年来收集的幽冥教情报、泰山地形图、龙脉走向、玄冥镜的传说、沐剑屏的朱雀血脉、玄罹的玄冥之力、江辰的剑意、玉罗刹的焚世之炎、林素心的神农血脉、了尘大师的佛门修为……
还有,秦渊与简心的魂种。
忽然,他睁开眼睛。
眼中已无迷茫,只有一片冷静到极致的清明。
“我有一个计划。”苏墨转身,看向众人,“但此计……近乎自杀。”
“说。”玄罹道。
“玄夜的目的是吞噬人间,而吞噬人间的关键,是彻底打开归墟之眼。”苏墨缓缓道,“要打开归墟之眼,他需要做三件事:第一,摧毁玄冥镜;第二,击杀镜灵;第三,破坏泰山龙脉大阵。”
他顿了顿:“反过来,我们要封印归墟之眼,也需要做三件事:第一,稳固玄冥镜;第二,保护镜灵;第三,激活并维持龙脉大阵。”
“但我们现在做不到。”玉罗刹嘶声道,“我们连自保都难,如何同时做到这三件事?”
“所以,我们不能同时做。”苏墨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我们要让玄夜……主动帮我们做。”
众人一怔。
“什么意思?”江辰皱眉。
苏墨走到玄冥镜前,仰头看着那面悬浮的镜子:“玄夜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摧毁玄冥镜,击杀镜灵。如果我们给他这个机会呢?”
“你疯了?!”林素心失声,“玄冥镜是封印的关键,镜灵更是……”
“不是真的给。”苏墨摇头,“是‘诱’。”
他转身,一字一顿:“我们主动示弱,佯装玄冥镜与镜灵的融合出现问题,需要借助泰山龙脉大阵才能稳固。然后,我们在龙脉大阵的核心阵眼处,布下一个陷阱——一个以玄冥镜为饵,以我们所有人为祭,专门针对玄夜本体的杀局。”
他看向玄罹:“前辈,您曾说过,玄夜的本体无法轻易离开幽冥界,因为他与幽冥界本源融合太深,一旦离开,幽冥界可能崩塌。所以他才会大费周章地打开归墟之眼,建立稳定通道。”
玄罹点头:“不错。”
“那么,如果我们给他一个‘不必离开幽冥界,就能击杀镜灵、摧毁玄冥镜’的机会呢?”苏墨声音低沉,“比如,让他的分神降临泰山,亲自出手?”
“这太冒险了。”了尘大师沉声道,“玄夜的分神即便只有本体百分之一的力量,也远非我等能敌。若让他分神降临,我们很可能全军覆没,玄冥镜也会被他夺走。”
“所以我们需要‘薪火’。”苏墨道。
“薪火?”
“对。”苏墨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需要有人以身为薪,点燃生命之火,在玄夜分神降临的刹那,将他困在龙脉大阵中。然后,以玄冥镜的镜灵之力,引动泰山龙脉,将他那缕分神彻底炼化。”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玄夜的分神与本体意志相连,分神被炼化,本体必遭重创。届时,沐姑娘便可借玄冥镜之力,配合龙脉大阵,彻底封印归墟之眼。而玄夜本体受创,至少百年内无法再图谋人间。”
祭坛前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个计划的核心,是“诱杀”。以玄冥镜为饵,以龙脉大阵为笼,以众人的生命为薪火,诱玄夜分神入局,然后……同归于尽。
“需要几个人?”江辰忽然问。
“至少四个。”苏墨伸出四根手指,“龙脉大阵有四个核心阵眼,需要四人坐镇,以自身生命本源为引,激活大阵的‘炼神’之力。这四人,必须是修为达到宗师境界、且心甘情愿赴死之人。”
他看向江辰、玉罗刹、了尘大师,最后看向玄罹和林素心:“前辈,大师,江兄,玉姑娘……你们四位,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我呢?”苏墨指向自己,“我会在阵眼中央,主持整个计划。当玄夜分神被困时,我需要以青云阁秘传的‘锁魂术’,强行将他的分神锁在阵中,为炼化争取时间。这个过程……我也活不下来。”
“五个。”江辰轻声道,“需要五条命,换人间百年太平。”
“不。”玄罹忽然开口。
众人看向他。
“是六条。”玄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素心不能参与。她需要活下去,照顾心儿。”
林素心浑身一震:“玄罹!你……”
“你听我说。”玄罹握住她的手,青金色的眼眸深深看着她,“这个计划需要有人活下来,在一切结束后,守护玄冥镜,等待心儿和秦渊真正苏醒。你是神农血脉,精通医道,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而且,素心,我们总得有人……给孩子们留个念想。”
林素心泪如雨下,死死抓住他的手,却说不出一个字。
玄罹转头看向苏墨:“苏公子,我替素心坐镇一个阵眼。我的玄冥之力与玄夜同源,由我来坐镇阵眼,更能引他入局。”
苏墨沉默片刻,点头:“好。”
“那么……”了尘大师缓缓站起,枯瘦的身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老衲寿元本就无多,能以残躯为苍生尽最后一份力,是佛恩浩荡。这第二个阵眼,老衲接了。”
“第三个,我来。”江辰的声音平淡无波,“我这条命,本就是秦兄和沐姑娘救回来的。现在还给他们,正好。”
玉罗刹擦了擦嘴角血迹,勉强站起,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圣火宫已毁,我本就无处可去。能在此与诸位并肩赴死,是我玉罗刹的荣幸。第四个阵眼,归我。”
五人,五条命。
祭坛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晨风呜咽,仿佛在为这群即将赴死的人唱挽歌。
许久,苏墨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的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青云”二字,背面是一幅星图。这是青云阁阁主的身份令牌,也是调动青云阁所有资源的最高信物。
他将令牌递给林素心:“林前辈,此令牌交予您。若我们失败……请您持此令前往江南,召集青云阁残余力量,护送百姓南迁。能救一个,是一个。”
林素心颤抖着手接过令牌,重重点头。
苏墨又看向玄冥镜,忽然跪了下来。
众人一怔。
只见苏墨对着玄冥镜,郑重叩首三次,然后朗声道:“沐姑娘,您能听见吗?”
镜面微微荡漾。
一个温柔、缥缈、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声音,在众人识海中响起:“……能。”
是沐剑屏的声音。
她的魂魄已与玄冥镜初步融合,虽不能显形,却能以神识与外界沟通。
“我们的计划,您已知晓。”苏墨声音平静,“我们需要您做一件事——在玄夜分神降临、被困龙脉大阵的刹那,以镜灵之力引动泰山龙脉,配合大阵炼化他的分神。这个过程,可能会损伤您的魂魄本源,甚至……让您魂飞魄散。您,愿意吗?”
镜面沉默了片刻。
然后,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愿意。”
顿了顿,她轻声道:“只是……苏公子,江大哥,玉姐姐,了尘大师,还有玄罹前辈……对不起,要你们陪我一起……”
“不是陪你。”江辰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是我们,陪这人间,走最后一程。”
玉罗刹笑了,笑容灿烂如烈火:“沐妹妹,别说什么对不起。能和你这样的好姑娘并肩作战,是我玉罗刹这辈子最痛快的事。”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玄罹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头,看着镜中隐约浮现的沐剑屏的虚影,青金色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欣慰,有骄傲,也有深沉的悲伤。
这个才二十岁的姑娘,这个本该是南诏公主、享受荣华富贵的姑娘,这个已经为天下付出过一次生命的姑娘,现在又要为这人间,付出第二次。
而他们这些活了数十上百年的“前辈”,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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