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嗜血芭蕾(4)(1/2)
这些年来,一直有一道声音在里奈耳边,如旧唱片某一道顽固的划痕,每到固定的旋律便“咔”一声低语说道:
“忘记我。”
那声音十分温厚。
她只是继续做手边的事,譬如往咖啡壶注入精确分量的水,走路时候数人行道地砖的裂缝,必须每只脚都正好踩在砖缝上,不然就要重新来走过,玩硬币时,有花纹的一面全部朝上,有时候,她怀疑那声音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己内部某个过于温柔的部分发出的呻吟。记忆太沉重了,放下吧,消散成真正的无,而她主体的心,那个更坚硬的核心,却拒绝这份无。
“不,我绝不忘记。”
十二月的第三周。
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藤原里奈看着自己的鞋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踏出一个又一个水印,那些印记很快被新的雨滴填满,消失不见,就像她生命中正在被抹去的某些东西。
她十一岁,刚刚开始穿中学校服。藏青色的百褶裙下,膝盖总是泛着青紫,不是被打的,而是她自己常常忘记看路,在家具或是教室桌椅的棱角上撞出来的。
母亲说过她很多次,说这个女儿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但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看过她的膝盖了,上次受伤的时候她跟在母亲身后,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妈妈妈妈,我膝盖受伤了,妈妈吹一吹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吹一吹好不好?”
母亲看了她一眼,“里奈,你不是小孩子了,受伤了你不会自己处理吗?”
今天回到家时,玄关处放着三双陌生的鞋子,两双女式皮鞋,一双男式。
鞋子摆得异常整齐,鞋尖向着门外,像是随时准备离开,又像是某种仪式,里奈听到客厅传来母亲的笑声。
那种她几乎快要忘记的声音,高昂而刻意,像是舞台剧里的笑声。
她踮脚上楼,经过父亲的书房时停了一下。门紧闭着,就像两个月前那个下午一样紧闭着,父亲在里面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扰,所以里奈养成了经过时放轻脚步的习惯,即使现在里面已经没有人工作了。
“里奈,是你吗?”
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她应了一声,继续向自己房间走。
“过来一下,亲爱的,有客人想见你。”
里奈将书包放在楼梯最后一阶,转身走进客厅,母亲纪香坐在沙发中央,左右各坐着一位女性,对面是一位年长男性。三人都穿着寻常的衣服,但都佩戴着同样的银色胸针——一个翅膀展开的图案,里奈不知道知道那个标志是什么,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后,几乎每周都会去参加她不知道什么的集会,因为母亲是成年人,她做什么可以凭自己的意愿,但身为小孩子的里奈不行。
“这是高级执事伊藤先生。”
母亲的声音柔和得不像她自己,“这两位是山田姐妹。他们听说了我们家的困难,特意前来帮助。”
伊藤先生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眼睛异常明亮,他微微向前倾身,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你好啊,里奈。你母亲说你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我看看,啊,里奈也很漂亮呢。”
里奈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母亲脸上,母亲今天化了精致的妆,粉底涂抹均匀,口红是温柔的珊瑚粉,以前父亲总是说母亲不化妆的样子最好看。
“我听说你很喜欢读书,”
“是的。”
伊藤先生说。
“教会有一个青少年读书小组,每周六聚会。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参加。”
“谢谢您。”里奈礼貌地回答,眼睛瞥向厨房的方向,她注意到水槽里堆着没洗的碗碟,是前天晚上她和哥哥慎吾用过的。母亲通常会在早上把碗洗掉,除非有客人来访——那时候她会忘记所有家务。
母亲突然站起来。
“里奈,去烧点水给客人们泡茶。用我上周买的新茶叶,铁罐装的那个。”
里奈如获大赦,快步走进厨房,她打开水龙头,盯着冲击不锈钢水槽底部的水流,形成一个不断变化的旋涡,窗外,雨继续下着,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在灰暗的天色中抖动,像是什么东西的骨骼。
她取出茶具时。
听到客厅里压低声音的交谈。
“捐赠的事情…”
是伊藤先生的声音。
“下个月就可以,银行那边我已经问过了。”母亲回答。
“教会的疗愈计划需要更多资金支持,你知道,最近又有三个家庭接受了净化仪式…啊,愿受苦受难的人们能够得到拯救,愿他们罪孽的灵魂得以净化……,”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先生的保险金应该下周就能到账。”
“谢谢您夫人,如果不是您这样慈爱虔诚的人存在,这个世界早就毁灭了吧。”
里奈的手顿住了,滚烫的热水险些浇到手指上,爸爸的保险金?
她小心地将茶壶放在托盘上,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平衡茶杯上,但母亲刚才那句话像回音一样在她脑子里反复回荡。
哥哥慎吾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里奈没有注意到,直到他走进厨房,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她才意识到他站在身边,慎吾今年十九岁,比里奈高出很多。
但最近几个月他似乎在缩小,变得越来越小,肩膀向前蜷缩,走路时低着头,眉头皱在一起,像是思考什么问题。
“我来吧。”
他说,声音比里奈记忆中的要沙哑。
“哥哥,爸爸的保险金…”
“嘘。”慎吾摇头,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他不该在这个年纪有那样的纹路。他端起托盘走向客厅,里奈跟在他身后。
客厅里的谈话在慎吾进来时突然停止。三位客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像是审视什么送进来的推车,推车上面装满了食物。伊藤先生露出微笑,但笑容没有到达眼睛。
“慎吾君,好久不见。听说你在准备大学入学考试?”慎吾将茶杯逐一放在客人面前,“暂时停下了。”
“真是遗憾,”伊藤先生啜了一口茶,“不过你知道吗?教会的许多年轻人都在接受另一种教育——关于生命本质和宇宙真理的教育,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旁听。”母亲的眼睛亮了,赶紧说道,“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慎吾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了客厅,里奈跟了出去,在楼梯口追上他,“哥哥,保险金是怎么回事?那是爸爸留给我们的吧。”
慎吾停下脚步,他的手扶在栏杆上,指关节泛白。“不要再问了,里奈,你是好姑娘吗?你是好姑娘的话,就像我们家里养的那对小鸽子一样,不吭声。”
“但是那是爸爸...”
“我知道。”慎吾转身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里奈从未见过的神色,像是困在笼子里的小动物,垂死的小动物,“但我们都无能为力,明白吗?就像很多事情,我们只能看着它发生。”
很多事。
比如爸爸的去世。
人们一铲一铲地往放着父亲棺材的坑里填土的时候,里奈不顾一切地跑出去,跳到坑里,隔着玻璃趴在爸爸的身上,像小时候要爸爸给她抠背的小女孩一样。
“不准盖住爸爸!”
可是爸爸还是要走了。
孩子们捉迷藏,最终每个人都能找到,而大人们捉迷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晚上,里奈从睡梦中醒来。雨已经停了,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她听到楼下有动静,便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慎吾坐在厨房的餐桌旁,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本,但他没有在写,只是盯着空白的页面,桌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几年前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麻井直树穿着白大褂,笑得有些腼腆;母亲纪香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手搭在丈夫肩上,慎吾十二岁,门牙刚掉了一颗;里奈六岁,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兔子玩偶。”
“哥哥,睡不着吗?”里奈轻声问,“我给你唱歌吧,唱歌给你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