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张居正病重(2/2)

腊月十八,风雪交加。京城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连紫禁城的琉璃瓦都披上了一层白霜。冯保在私邸设了一桌酒菜,派人去请陈矩。

陈矩赶到时,冯保正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雪出神。桌上的菜肴已经凉了,酒杯里的御酒也只剩半杯。“冯公。”陈矩轻声唤道。

冯保回过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反而带着几分疲惫。“来了,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亲自为陈矩斟满酒。

两人沉默着喝了几杯。御酒辛辣,入喉烧得慌,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冯保握着酒杯,手指微微颤抖,烛光映在他脸上,照出满脸的忧惧。

“陈矩啊,”冯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你说……张公此番,能挺过去吗?”

陈矩放下酒杯,沉声道:“太医还在尽力,或许会有转机。”

“转机?”冯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咱家看,难啊。这几日,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空洞,“若张公真的挺不过去,你我二人,危矣。”

陈矩心中一沉,没有说话。

“朝中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冯保接着说,声音越来越低,“张四维、申时行他们,表面上对张公恭敬,暗地里早就等着取而代之了。还有那些被新政得罪的勋贵、豪强,那些被压制的清流御史,他们一个个都等着张公倒下,好秋后算账。”

他猛地灌下一杯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还有宫里,皇上今年已经十七了,早就对张公的管束不满。张公在时,皇上还能收敛几分,可一旦张公不在了,谁还能约束皇上?到时候,那些人再在皇上面前吹吹风,你我这些跟着张公推行新政的人,下场会是什么?”

陈矩看着他,缓缓道:“冯公,慎言。张先生吉人天相,或许真能转危为安。即便事有不测,我等身为内臣,只需但行正道,谨守本职,忠心侍奉皇上与太后,又何惧之有?天下是非,自有公论。”

“公论?”冯保嗤笑一声,“这世上的公论,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一旦我们失势,那些人只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们身上,到时候,什么公论都没用了。”他再次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辛辣的滋味,仿佛直烧到心里。

陈矩没有再劝说。他知道冯保说的是实话,此刻的他们,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只能默默为冯保斟满酒,两人在风雪夜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到深夜才散去。

几日后,张府传来消息,张居正已经能勉强开口说话,他自知病体难支,便让儿子张嗣修代笔,写下了致仕的奏疏,恳请万历皇帝恩准他归乡调养。

奏疏送到紫禁城时,万历皇帝正在御花园赏雪。他接过奏疏,看了几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旁边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是否要召内阁大臣商议?”

万历皇帝摇了摇头,将奏疏扔在一旁:“准了。传旨,赐张居正白银千两,绸缎百匹,派锦衣卫护送归乡。”

太监愣住了,他没想到皇上会如此干脆,连一丝挽留的意思都没有。这些年,张居正既是首辅,又是帝师,对万历管束极严,或许,皇上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旨意传到张府,张居正躺在病榻上,听到消息后,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他为这个王朝耗尽了心血,如今,却只能拖着病体,离开这座他奋斗了几十年的京城。

离京那日,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冯保竟不顾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规制,亲自带着一众太监,到张府送行。

张居正穿着一身素色便服,被儿子张嗣修搀扶着,慢慢走出府门。他病骨支离,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靠在车辕上,气息微弱。

冯保快步上前,看着眼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友,喉头哽咽。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居正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冯公,不必送了。新政……就拜托你了。”

“张先生……”冯保握住他的手,只觉得那双手冰冷刺骨,“你放心,咱家定会护住新政,护住你创下的基业。”

“好……好……”张居正点了点头,气息越来越弱,“替我……谢过太后……”

张嗣修见状,连忙说道:“冯公公,父亲身体虚弱,该启程了。”

冯保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张嗣修将张居正扶上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城外驶去。冯保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驾,鬓角的白发在寒风中飘动,神色复杂。他知道,此番一别,山高水长,恐成永诀。

陈矩奉命代表宫中前来送行仪仗,他勒马立于远处的官道旁,静静望着这一幕。看着那曾经权倾天下的首辅如今憔悴离去,看着那向来强势的冯保流露出罕见的悲凉与无力,他的心里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