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南京噩耗(2/2)
后来,他登基为帝,年幼无知,李太后将朝政托付给张居正和冯保。冯保忠心耿耿,不仅在宫廷内部为他保驾护航,防止奸人作乱,还常常劝说他要勤于政事,不可贪图享乐。有一次,宫中发生火灾,冯保不顾危险,第一个冲进火场,将他从寝宫救出。那一刻,他对冯保充满了感激。
可随着年龄渐长,他渐渐意识到冯保和张居正的权力太大,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皇权。张居正病逝后,他亲政的第一件事,便是查抄冯保家产,将其贬往南京。他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清除冯保的势力,巩固自己的皇权。
可如今,看着这封绝笔信,看着冯保在临终前依旧牵挂着社稷和百姓,万历帝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愧疚、悔恨、感念……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难以平静。
他放下信纸,默然良久,目光落在御案上的那方“大明受命之宝”玉玺上,神色怅然。
站在一旁的陈矩,将万历帝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知道,皇帝心中的那丝愧疚,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他适时躬身进言:“陛下,冯保晚年确有过失,贪权纳贿,罪无可赦。然其早年侍奉先帝,辅佐陛下登基,与张先生一同推行新政,整顿边备,疏通漕运,于国朝并非全无功劳。如今他人已病逝,万事皆空,所有的恩怨纠葛,也该随之了结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冯保在信中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足见其临终前尚有悔悟之心。老奴恳请陛下念其旧日微劳,施恩保全其家族血脉,使其家眷不至流离失所。这样一来,既显陛下宽仁浩荡,也能让朝野上下知晓陛下圣明,不至于人人自危。”
万历帝闻言,沉默片刻。他想起了冯保当年的功绩,想起了那封绝笔信中的恳切言辞,心中的愧疚之情更甚。他点了点头,说道:“陈伴伴所言极是。冯大伴临终之言,仍念念不忘社稷,朕心中甚愧。”
“准卿所奏。”万历帝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谕旨上写下旨意,“着内官监即刻查核冯保家产,发还部分查抄财物,足够其家眷度日即可。另外,传令南京织造府,妥善处理冯保的后事,不得苛待其家眷。”
“臣遵旨!”陈矩躬身行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旨意传出,很快便传到了东厂。张鲸正在东厂的值房里,与几个心腹商议如何搜捕“冯保余党”。得知万历帝不仅没有同意他们的请求,反而发还了冯保的部分家产,保全其家眷,张鲸顿时又惊又怒。
“岂有此理!”张鲸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洒了一地,“冯保乃陛下钦定罪臣,死有余辜!陈矩竟敢为他求情,陛下竟然还准了!这分明是纵容罪戾,无视国法!”
张鲸是靠着扳倒冯保才得以升任东厂提督的,他本想借着搜捕“余党”的机会,进一步清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势,没想到却被陈矩坏了好事。他与陈矩素来不和,陈矩为人正直,不与他同流合污,如今又屡次三番维护冯保,让他更是恨之入骨。
“提督大人,陈矩这是故意与您作对啊!”一旁的东厂掌刑千户杨顺说道,“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办法教训一下陈矩,让他知道您的厉害!”
“教训他?”张鲸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陈矩如今深得陛下信任,又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权势不小,不能硬来。不过,他既然敢为冯保求情,必然与冯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可以暗中调查,搜集他与冯保勾结的证据,到时候再呈给陛下,看他如何辩解!”
话虽如此,张鲸心中却按捺不住怒火。他站起身,说道:“不行,我得去问问陈矩,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说完,张鲸不顾杨顺的劝阻,急匆匆地冲出东厂的值房,快步走向司礼监。
司礼监的值房里,陈矩刚处理完一份文书,正端着一杯热茶,细细品味。他知道,张鲸得知消息后,必然会来找他质问。
果然,没过多久,值事太监便匆匆进来禀报:“陈公公,东厂张提督来了,神色颇为不善,已经到门口了。”
“让他进来。”陈矩放下茶杯,神色平静。
张鲸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怒容,目光凌厉地看着陈矩,连礼节都顾不得,开口便质问:“陈公公!冯保乃陛下钦定罪臣,贪赃枉法,专权跋扈,死有余辜!您为何屡次三番为他百般庇护,先是提醒那些‘余党’避祸,如今又为他讨还家产,保全其家眷?这岂非纵容罪戾,无视国法?!”
张鲸的声音尖利,带着强烈的不满和质问,在安静的值房里回荡。
陈矩抬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张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张鲸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张公公,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发还冯保部分家产,保全其家眷。你我皆是陛下的臣子,当遵旨行事,何必在此大动肝火?”
“遵旨行事?”张鲸冷笑,“陈公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余党’之所以能提前避祸,都是你暗中通风报信!你与冯保交情深厚,如今冯保死了,你便想方设法维护他的党羽,难道你也想步冯保的后尘,专权揽政吗?”
“张公公此言差矣。”陈矩淡淡说道,“老奴与冯保相识数十年,虽有旧交,但也深知其晚年过失。老奴之所以提醒那些官员,并非维护‘余党’,而是不愿看到无辜之人蒙冤。那些官员中,不乏忠心为国之人,只是与冯保有过些许公务往来,便被冠以‘余党’之名,实在太过冤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张公公,得饶人处且饶人。冯保已然病逝,所有的恩怨都该烟消云散。你如今大肆搜捕‘余党’,罗织罪名,清除异己,难道就不怕引起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吗?”
“至于老奴,”陈矩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老奴入宫数十载,只求尽心尽力侍奉陛下,辅佐陛下治理朝政,从未有过专权揽政之心。倒是张公公,你扳倒冯保之后,权势日盛,东厂的缇骑四处横行,朝野上下怨声载道,你就不怕哪天引火烧身吗?”
“你……”张鲸被陈矩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一时语塞。他看着陈矩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心中竟生出一丝畏惧。陈矩为人沉稳,心思缜密,又深得万历帝信任,他确实没有把握能扳倒陈矩。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陈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你赶尽杀绝,他日未必不会有人对你落井下石。张公公,还是收敛锋芒,多为朝廷着想,少些私心算计吧。”
张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知道陈矩说得有道理,可心中的怒火和不甘却难以平息。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愤愤甩袖而去:“陈矩,你好自为之!”
看着张鲸离去的背影,陈矩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件事并不会就此结束,张鲸必然会怀恨在心,日后难免会找机会报复。但他并不后悔,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的稳定,为了那些无辜之人不致蒙冤。
当月下旬,在陈矩的暗中操持下,冯保的灵柩从南京悄悄运回了北京。为了避开东厂的耳目,灵柩没有走正门,而是从西直门入城,直接运往西山。
送葬的队伍极为简朴,只有冯保的几个家眷,以及陈矩派去的几个心腹太监。没有浩大的排场,没有隆重的祭祀仪式,甚至没有任何官员前来吊唁。灵柩被缓缓抬上西山的一处僻静山坡,这里远离尘嚣,四周松涛阵阵,环境清幽。
工匠们早已在此挖好了墓穴,将灵柩轻轻放入其中,然后开始填土。冯保的儿子冯邦宁跪在墓前,泪如雨下。他曾经是锦衣千户,父亲倒台后,家产被查抄,他也被贬为庶民,若非陈矩求情,他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陈矩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墓穴被填平。
坟冢堆好后,工匠们将一块青石碑立在了坟前。石碑极为普通,没有精美的雕刻,也没有谀墓之辞,更没有生平记述,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司礼监冯公之墓。
陈矩看着那块青石碑,心中默念:“冯保,你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老奴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愿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说完,他转身离去。送葬的队伍也渐渐散去,只留下那座孤零零的坟冢,矗立在西山的山坡上。
紫禁城的琉璃瓦依旧在阳光下闪耀,宫城中的风波也渐渐平息。张鲸虽然心有不甘,但在万历帝的旨意和陈矩的暗中制衡下,也不得不收敛锋芒,暂时停止了对“冯保余党”的搜捕。朝野上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