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鼠潮与心锁(2/2)

就像指向目标的箭头,突然从地图上消失了。

熊泰和阿浪感到门上传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巨力骤然消失。两人因惯性向前一个趔趔——那种感觉就像你正用尽全力推一堵墙,墙却突然消失了——熊泰反应快,迅速调整重心站稳;阿浪则没那么幸运,整个人向前扑倒,好在及时用手撑地,但手腕传来一阵刺痛。

他们惊愕地回头,看向房间中央。

所有人——包括刚刚恢复一点的小刀——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罗勇颢站在那里。

他的身形轮廓似乎有些模糊,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感知上的模糊:你可以看到他,但你的注意力无法在他身上停留,视线会不由自主地滑开。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呈现不健康的淡紫色,太阳穴处的血管在皮下微弱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显得格外艰难。他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那清明深处,是一种燃烧自己换取来的、短暂的洞彻。

显然,维持这种极致的“弱存在”状态对他自身的消耗极大,不是体力的消耗,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是存在本身的燃料,是生命力的直接透支。

他看向队友,目光艰难地聚焦,喉咙动了动,用尽力气挤出破碎的句子:

“快……我撑不了多久……”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它们……很快就会‘想起来’……”

话音未落,他的鼻孔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沿着人中缓缓流下。

机会稍纵即逝!

林静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没有浪费一秒时间去震惊或询问,身体已经本能地行动起来——冲向小刀,从怀中掏出那块冰冷的“黑石”,塞到小刀手中。两人的手指接触时,林静能感觉到小刀的手在剧烈颤抖,冰冷且布满冷汗。

“小刀!趁现在!”林静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锤子敲进现实,“用灵犀共鸣它!这是唯一的机会!”

小刀心领神会。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黑石——那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块此刻触手温凉,表面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在“灵犀”的感知中,呈现出精密的几何结构。她强忍着精神上的剧烈疲惫和之前的创伤,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次将“灵犀”聚焦。

这一次,没有狂暴能量的干扰,过程顺畅得几乎令她想哭。

她的意识如一根纤细却坚韧的银丝,从眉心探出,轻轻触碰到黑石的核心。一瞬间,无数信息如涓涓细流涌入——那不是语言或图像,而是一种“感觉”,一种“频率”,一种“状态”的精确记录。那是许多年前,某个研究员(或一组研究员)与“锈蚀之心”达成的短暂平衡,是危险异常物被安抚的瞬间,是狂暴能量回归基准的“和谐点”。

小刀不需要理解这背后的原理,她只需要“重现”那种状态。

她调整自己的“灵犀”频率,像调校一件精密乐器,慢慢靠近、贴合、最终与黑石中记录的基准谐波完全同步——

共鸣达成。

一股清晰、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波动,以黑石为中心荡漾开去。那波动肉眼不可见,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就像一阵温暖的风拂过皮肤,又像一声低沉的、安抚人心的钟鸣从大地深处传来。

波动精准地“插”入了“锈蚀之心”的能量结构,传递出明确无误的信息:“安全”、“许可”、“安抚”、“回归基准”。

暗红色的晶体仿佛被注入了最高效的镇静剂。

强光迅速内敛,从刺目的爆闪变为柔和的、有节奏的脉动红光;急促而狂暴的脉动节奏明显放缓,从每秒三四次降至每秒一次,再降至每两三秒一次,逐渐趋向于一种平稳、深沉、有序的振动模式,如同母亲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哭闹婴儿的背脊;晶体表面那些躁动的能量涟漪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镜的暗红光泽,只在每次脉动时微微泛起一层光晕。

那令人窒息的能量压迫感和意识干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石室内恢复了令人心安的寂静——不,不是绝对的寂静,而是那种健康的、有生命力的寂静,只有“锈蚀之心”平稳的脉动声如同大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几乎在“锈蚀之心”被安抚的同一时间,罗勇颢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那种极致的“弱存在”感如潮水般退去。不是慢慢消退,而是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终于断裂,“啪”一声,存在感反弹般恢复正常。他从一个透明的幽灵重新变回了实体,轮廓瞬间清晰,气息重新可察,甚至因为之前的“压抑”,此刻的存在感比平常还要鲜明一点——就像一个被按到水下的皮球,松手后猛地弹出了水面。

代价也随之显现。

他虚脱地瘫软在地,像一具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摩擦的嘶声,每一次呼气都短促无力。浑身被冷汗浸透,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水渍。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试图抓住什么却无法控制肌肉,眼神涣散失焦,瞳孔对光线反应迟钝。显然,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爆发,透支的不只是体力,更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也许是生命力,也许是灵魂的“存在资本”。

门外,鼠群的困惑低鸣很快变成了重新燃起欲望的躁动。抓挠声再次响起,但强度远不如前——失去了“锈蚀之心”能量引导的它们,变回了普通的、虽然数量庞大但缺乏组织的鼠群。撞击不再同步,而是杂乱无章;尖啸声中除了饥饿,还多了相互警告和争夺的嘶叫。它们似乎内部为了争夺领导权或下一个攻击目标而产生了混乱,甚至能听到鼠群内部厮打、啃咬的声音。

危机,在罗勇颢意想不到的、以“弱化自我”为代价的能力爆发下,被暂时化解了。

死里逃生后的几秒钟,石室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目光在瘫倒在地的罗勇颢、疲惫但已稳定的小刀、以及那枚现在如温顺宝石般脉动的“锈蚀之心”之间移动。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彻底的重新审视。

这个一路走来被视为累赘、需要保护的年轻人,这个在危机中总是第一个缩起来的胆小鬼,这个团队里最不起眼、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色——在刚才那最绝望的关头,竟然掌握了如此诡异而强大、完全颠覆常理的力量。

那不是熊泰的蛮力,不是阿浪的速度,不是小刀的影魇,不是林静的分析,不是陈博士的知识。

那是更本质的、更接近世界规则底层的东西:对“存在”本身的操控。

阿浪最先打破沉默。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溅到的污渍,咂咂嘴,看向罗勇颢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震惊,有一丝被隐瞒的不爽,但更多的是刮目相看。

“好家伙……”他走到罗勇颢身边,蹲下来,仔细打量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真他妈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手……”他顿了顿,摇摇头,半是调侃半是叹服,“装怂装得挺像啊,连我都骗过去了。”

熊泰的行动更直接。这个沉默寡言的大汉走过去,单膝跪地,用他粗壮但此刻异常轻柔的手臂检查罗勇颢的状况——探颈动脉、翻看瞳孔、检查有无外伤。确认他只是脱力并无生命危险后,熊泰小心地将其扶起,让他靠墙坐好,还从自己背包里抽出一条干净毛巾,垫在罗勇颢后脑和粗糙墙壁之间。

这个简单的动作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不易察觉的敬重。熊泰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罗勇颢的肩膀,力度控制得刚好不会伤到这个虚弱的队友。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这个凭实力说话的队伍里,罗勇颢刚刚赢得了他的认可。

林静快速从医疗包中取出装备。她先给罗勇颢注射了一针温和的营养剂和镇静剂,帮助他稳定状况,又用便携监测仪检查了生命体征。“心率过快,血压偏低,神经递质水平紊乱……但结构上没有永久性损伤。需要休息,至少几个小时不能移动。”她专业地汇报,但目光始终凝重。

她的视线在罗勇颢和“锈蚀之心”之间移动,大脑飞速运转。罗勇颢的能力显然与常规异能不同,它似乎触及了某种认知层面的规则;而“锈蚀之心”对那种能力的反应更值得深思——为什么“弱存在”场域能让它暂时“丢失目标”?是因为它的攻击逻辑基于“感知威胁”,而罗勇颢让自己在感知中“淡化”了?还是说,那种能力本身就能干扰能量场的锁定机制?

太多未知。每一个未知都可能是转机,也可能是陷阱。

林静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门外的鼠群虽然混乱,但并未远离,依然能听到抓挠和嘶叫;更远处,似乎还有别的动静——可能是被刚才能量爆发吸引来的其他东西。

“我们暂时安全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每个人都听得出下面的紧绷,“但这里不能久留。鼠群只是暂时混乱,缺乏组织,但数量没有减少,饥饿也不会消失。”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而且,‘锈蚀之心’的能量爆发就像黑暗中的灯塔。‘彼岸’的人如果在这附近,一定会被吸引过来。我们最多还有十五分钟撤离窗口。”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罗勇颢身上,又缓缓扫过每个人。

“而且,”林静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我们的队友了。”

这句话在石室里回荡,含义深远。

罗勇颢能力的意外觉醒,不仅化解了眼前的灭顶之灾,更彻底改变了团队内部的实力格局、战术可能性,以及每个人对“力量”认知的边界。

生存的道路上,一份诡异而未知的变数就此加入。它可能是一张王牌,也可能是一个新的麻烦;可能打开新的生路,也可能引来更深的危险。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继续前进的资本。

靠在墙上的罗勇颢,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听到阿浪在问林静:“那他这能力……到底算啥?隐身?精神干扰?还是……”

林静的回答飘进他逐渐黑暗的意识:“都不是。那可能是更基础的……关于‘被感知’和‘被忽略’的规则……”

规则。

这个词沉入罗勇颢的梦境。在梦里,他不再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透明人,而是站在世界的后台,手握着一把无人知晓的、能够调整“存在音量”的旋钮。

而他刚刚发现,把音量调到最低,有时比调到最大,更有力量。

石室中,“锈蚀之心”平稳地脉动着,暗红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疲惫的幸存者们。门外,鼠群的混乱还在继续,但已经不再构成迫在眉睫的威胁。

短暂的喘息之机,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