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血旗归乡祠(1/2)
江东道,潮州。
初秋的潮气尚未散尽,空气里却已提前弥漫开一股不同寻常的灼热。那不是暑气,而是数十万颗心脏被点燃后,沸腾于血脉中的炽烈期盼。
“回来了!大帅回来了!”
“林将军!是林将军凯旋了!”
“西北大捷的英雄!潮州卫的儿郎们回来了!”
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整座潮州城,继而席卷了整个江东道。压抑了太久的担忧、牵挂、与有荣焉的自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从城门到码头,从官道两侧到鳞次栉比的屋顶,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涌动的潮水,挤得水泄不通。孩童骑在父亲肩头挥舞着小小的木刀,妇人踮着脚尖泪眼婆娑,白发老者拄着拐杖,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官道的尽头。无数双眼睛,饱含着激动、敬仰与滚烫的泪水,汇聚成一片无声的海洋。
城头,那面崭新的“江东道都督府”赤底黑龙旗,在秋风中猎猎招展,威严中透着一丝新立的生涩。而在它旁边,另一面稍旧却更显铁血深沉的黑底战旗同样高扬——旗面上,一柄染血的长刀刺破乌云,正是潮州卫的象征!
来了!
地平线上,先是沉闷如雷的马蹄声隐隐传来,震动着大地,也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房。随即,一片沉默的、移动的“黑潮”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华丽的仪仗。
走在最前的,是沉默的骑士。
他们身披染满风霜、布满刀痕箭孔的玄色重甲,甲叶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幽光。头盔下的脸庞,黝黑、疲惫、布满风霜刻痕,许多还带着未曾痊愈的疤痕。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沉凝、锐利,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趟过后特有的死寂与肃杀。他们手中紧握的长矛斜指苍穹,矛尖寒光闪烁,矛杆上缠绕着褪色的、沾染暗红血渍的布条。胯下的战马也并非神骏,不少带着伤疤,喷着粗重的白气,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
这是经历过铁门关血火、千里追亡逐北的潮州卫百战老卒!万余铁骑,沉默如林,只有马蹄踏在夯土官道上的闷响,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有力量,无声地诉说着西北那场炼狱的惨烈与荣光!
在这片沉默黑潮的中心,一骑玄甲格外醒目。
林自强。
他没有穿戴都督的锦袍玉带,依旧是一身洗练的玄铁重甲,甲胄上布满了兵器劈砍留下的深刻凹痕与暗沉的血渍,如同他功勋的徽章。腰间悬挂的“破岳”长刀,刀鞘古朴,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他端坐于通体漆黑、神骏非凡的乌骓马上,面容比出征前更加刚毅冷峻,线条如同刀劈斧凿,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扫过潮州城头那熟悉的轮廓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埋于骨子里的暖意。
他身后的亲兵营,高举着一面残破不堪却依旧倔强飘扬的大旗——黑底,血刀!那是无数潮州卫儿郎用生命和鲜血浸染过的战旗!旗面上布满了刀孔箭洞,边缘被火焰燎得焦黑卷曲,但那柄染血长刀的图案,依旧狰狞而清晰!
“潮州卫!”
“万胜!”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带着哭腔,带着狂喜。瞬间,压抑了许久的声浪如同火山喷发!
“万胜!万胜!万胜!”
“林将军威武!潮州卫威武!”
“回家了!英雄们回家了!”
声浪排山倒海,直冲云霄!无数手臂挥舞着,无数热泪抛洒着,香花彩带如雨点般抛向沉默行进的军阵。这狂热到极致的欢迎,是对英雄的礼赞,更是对自家子弟平安归来的无尽喜悦!
林自强微微抬手。
身后沉默的铁流骤然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磐石。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激动得通红、涕泪横流的面孔,扫过白发老者颤抖的双手,扫过孩童懵懂却崇拜的眼神。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潮水般的人群,缓缓地、无比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这一礼,胜过千言万语。
人群的欢呼更加炽烈,几乎要将城墙掀翻。
然而,林自强并未策马入城。他调转马头,带领着沉默的黑色洪流,并未走向那座象征着江东道最高权柄、崭新而威严的都督府,而是转向了城东。
那里,是潮州卫的根,是英魂的归处——潮州忠烈祠。
* * *
城东,忠烈祠。
与城中的喧嚣狂热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庄严肃穆,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沉重与悲怆。
古老的祠堂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青黑色的砖墙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飞檐斗拱沉默地指向苍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历代潮州子弟血洒疆场的壮烈。
祠堂前巨大的广场上,此刻鸦雀无声。
万余潮州卫将士,如同黑色的礁石,沉默地肃立于广场之上,甲胄无声,只有风拂过松柏的呜咽。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祠堂那扇沉重、黝黑、仿佛吸纳了无数英魂气息的大门上。
林自强翻身下马,卸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透、略显凌乱的发髻。他解下腰间象征都督权柄的玉带,连同那柄威名赫赫的“破岳”长刀,一并交给身后的亲卫。此刻,他不是权倾江东的都督,他只是一个带着子弟兵归家的老兵,一个来祭奠袍泽的兄长。
他一步步走向祠堂大门,脚步沉稳而沉重。身后,苏章、以及潮州卫几位幸存的校尉、都尉,同样卸甲解刀,沉默跟随。
沉重的祠堂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悠长而滞涩的“吱呀”声,仿佛打开了尘封的历史。
一股混合着香烛、陈旧木料和淡淡纸灰味道的、特有的祠堂气息扑面而来。光线略显昏暗,无数密密麻麻的牌位,如同沉默的森林,一层层排列在高大的神龛之上,从地面一直延伸到高高的穹顶。最底层的牌位早已被香火熏染得乌黑油亮,刻痕模糊;高处的则相对较新,木色清晰。每一个牌位上,都刻着一个曾经鲜活的名字,代表着一段戛然而止的生命,一场马革裹尸的悲歌。
神龛前的巨大香案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祭品:三牲五谷,时令鲜果,还有整坛整坛尚未开封的老酒。粗如儿臂的素白蜡烛无声燃烧,烛泪堆积,火光跳跃,映照着牌位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林自强走到香案前,接过司礼官颤抖着递上的三炷粗大的线香。香头在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他没有立刻上香,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祠堂外广场上那万余沉默的黑色军阵,面对着更远处,那些自发聚集而来、神情肃穆悲戚的潮州父老。
“潮州卫!”林自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广场,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质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今日,我们回家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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