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泪珠上的方舟(1/2)
在地面发射场,景象更为压抑。没有欢送的人群,没有激昂的乐曲。只有一列列沉默的人流,在荷枪实弹、面容肃穆的士兵引导下,走向等待着的、发出低沉嗡鸣的穿梭机。每个人胸前都挂着统一的身份识别牌,背后是一个轻得可怜的生存背包——这是他们被允许携带的全部个人世界。
通道内部,光线是节能模式的冷白色,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嘶嘶声。人群缓慢地向前移动,脚步声杂乱却低沉,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老教授与他的手稿:一位头发花白的史学教授,紧紧抱着一个防水密封筒,里面是他耗尽毕生心血也无法完全数字化的、关于前宇航时代地球民俗的原始手稿和泛黄照片。登舰前,他撕下了其中一页,悄悄塞给了未能中签的助手,那页纸上画着故乡的樱桃树。
母亲与沉睡的婴儿:一位年轻的母亲,机械地跟着队伍移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用保温毯包裹的婴儿身上。孩子因为在发射过程中受到的惊吓和压力而哭累了,此刻正吮吸着拇指沉睡。母亲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有一部分留在了身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工程师的最后一瞥:一位负责“希望号”最终调试的工程师,在踏入气密门的前一秒,突然挣脱队伍,扑到最近的观察窗,疯狂地向下搜寻。他看到了亚洲大陆东海岸那熟悉的轮廓,眼泪终于决堤。他无声地用拳头锤了一下冰冷的强化玻璃,然后被同僚默默拉回队伍。
泥土的信徒:一个少年,偷偷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他家后院树下的一捧泥土。安检扫描时,机器发出警报。士兵走过来,看着少年绝望的眼神,沉默了几秒,挥挥手让他通过了。这撮泥土,成了非法的、却最终被默许的,对故土最后的念想。
人们摩挲着藏在贴身口袋里的照片,那是爱人、父母或孩子的笑脸,与眼前冰冷的金属通道形成残酷的对比。沉默,是最大的悲声。这是一种集体性的、深入骨髓的创伤,一种文明母体被强行撕裂时,每个细胞所感受到的剧痛。
王晨星并非一直站在观测窗前。他身处“希望号”的舰桥——这座人工世界的大脑和神经中枢。
舰桥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层高超过十米,中心是一个全息投影形成的、极其精细的太阳系动态星图。四周是呈阶梯状分布的控制台,数百名最优秀的导航官、通讯官、战术官、工程师各司其职,他们的表情和王晨星一样,凝重得如同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仪器低沉的运行声和偶尔响起的、压得很低的确认指令声。
王晨星需要不断听取各登舰口的进度报告、各系统最终自检结果、以及来自地面指挥中心(即将关闭)的最后通讯。他需要做出决策,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某个对接舱门出现气压波动;某个区域的生命维持系统需要额外校准;甚至要处理一起试图携带违禁宠物登舰而引发的短暂骚乱。
他的忙碌,是一种刻意的逃避。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不敢让思绪有丝毫的空隙。直到主要登舰流程接近尾声,各系统报告“一切正常,准备脱离”时,他才终于有理由走向那面巨大的、横贯整个舰桥前部的观测窗。
当他真正独自面对那扇窗时,之前被强行压抑的所有情绪,如同宇宙真空般巨大的压力差,瞬间向他袭来。
虚无感的具象化:脚下的联盟星球,不再是温暖的故乡,而是一个正在缓缓沉入宇宙阴影的、巨大而美丽的蓝色墓碑。云层旋涡像是墓碑上雕刻的花纹,夜晚亮起的城市灯光带(比以往稀疏了许多)如同垂死生物最后的神经放电。他意识到,他正站在一个文明的遗骸之上,准备将其最后一点骨灰带向深空。这种抽离感、这种见证自身文明葬礼的视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虚无感。一切奋斗、一切爱恨、一切辉煌与苦难,在此刻的宇宙尺度下,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负罪感的煎熬: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些留在地表的人们。莎拉·基恩平静而绝望的眼神;发射场外那些未能中签、仰望着“希望号”的人们模糊的面孔;还有更多他根本不认识、却因他的决策(批准“最终协议”)而被留下自生自灭的亿万生命。他是船长,但他也是逃兵。他拯救了一部分人,却永远地抛弃了另一部分人,抛弃了生养他的土地。这种巨大的道德负罪感,像一颗炽热的铅块,沉在他的心底。
记忆的闪回:联盟的影像,触发了他私人记忆的洪流。
童年的夏夜:他想起在祖父王浩家的院子里,躺在凉席上,听老人讲述星空的故事,那时地球是无限安全的摇篮。
青春的誓言:他想起在军校毕业典礼上,与战友们对着地球旗帜宣誓,要守护这片蓝色家园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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