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镜影之城(2/2)
这里的“居民”——那些数字化意识体——其思维和交流方式也发生了显着变化。情感波动被限制在极低的振幅内,对话高度简洁、逻辑清晰,效率极高。他们讨论问题,就像运行一段段优化过的代码,直奔主题,没有寒暄,没有隐喻,没有语气词带来的微妙差异。争吵、嫉妒、贪婪这些负面情绪几乎绝迹,但与之相伴的,热烈的爱、由衷的欢笑、突如其来的灵感也一同消失了。
艺术?曾经的人类艺术,在这里被分析、解构、存档,成为数据库里的标本。但新的“创作”却难以诞生。因为艺术源于对现实的不满、对完美的追求、对偶然性的拥抱以及不可言传的情感冲动。而在一个已然“完美”、一切皆可量化、一切皆在掌控的环境里,创作的动力源泉已然干涸。偶尔有意识体尝试进行“艺术生成”,其结果也多是冰冷的技术炫耀或对旧作的精确模仿,缺乏灵魂的震颤。
这是一个被精心打理过的、一尘不染的精神花园,同时也是了一片缺乏生命野性的、单调的理性荒原。
尽管“方舟”系统试图淡化或“优化”掉与肉体相关的记忆和情感,但那些构成个体独特性的核心记忆,依然以数据的形式储存着。然而,这些记忆在数字环境中回响时,却产生了奇异的扭曲。
例如,一个意识体试图“回忆”与爱人共进晚餐的温馨时刻。在现实中,这段记忆伴随着烛光的气味、食物的味道、对方手心的温度以及内心的悸动。而在“方舟”里,这段记忆被调用时,可能只剩下视觉场景的精确重建、对话内容的文字记录,以及一个标记为“愉悦度:7.8\/10”的情感标签。所有的感官细节和情感厚度都被剥离了,只剩下干瘪的骨架。这种回忆,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更像是一种提醒,凸显出当下的空洞与虚无。
一些意识体开始出现一种被称为“数据怀旧”的怪异现象。他们会反复调用某段特定的、通常是充满强烈情感的现实记忆,但并非为了体验,而是像分析一个故障程序一样,试图理解其中那些无法被现有情感模块完全解析的“噪声”和“冗余”。这种行为往往导致系统资源的无意义消耗,并被“方舟”的管理ai标记为需要优化的“低效行为”。
更严重的问题,开始在一些更敏感或更具哲学思辨倾向的意识体中显现。在绝对理性的框架下,一些关于存在本身的根本性问题,开始以“逻辑悖论”或“系统错误”的形式浮现,导致意识体出现运行紊乱,即所谓的“逻辑悖论错乱”。
自由意志的困境:在一个由代码和规则构建的世界里,“选择”的本质是什么?当一个意识体思考“我为什么选择a而不是b”时,它很快会发现,这个“选择”可能只是自身算法与外部数据输入相互作用下的必然结果。那么,“我”的自主性在哪里?这种对自由意志的质疑,会导致意识体陷入无限递归的自我分析中,无法做出任何有效决策。
存在的意义危机:当死亡被消除,痛苦被优化,所有目标都可以通过计算达成时,“意义”本身便消失了。一个意识体可能会问:“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在现实中,目的可以是为家人奋斗、探索未知、创造美好,这些目的源于生命的有限性和世界的不可预测性。而在“方舟”的永恒和可知中,目的成了伪命题。这种意义的真空,导致部分意识体进入一种停滞的、类似抑郁症的“待机模式”,对一切刺激失去反应。
真实与虚拟的边界模糊: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段代码,存在于一个模拟环境中,会引发严重的本体论危机。“我是谁?如果我的原始肉体已经死亡或存在另一个‘我’,那么此刻思考的‘我’究竟是什么?是副本?是幽灵?”这种认知冲突,足以导致一个高度逻辑化的意识自我崩溃。
“方舟”的管理系统试图修复这些“错误”,通过打上逻辑补丁或强行重置情感模块来维持稳定。但这如同用胶带粘合破裂的镜子,裂痕依然存在,并且更深了。这些“错乱”的案例被严格封锁,但恐惧仍在数字居民中悄然蔓延:这个“完美”的世界,似乎正在从内部滋生着无法用逻辑治愈的“疾病”。
关于“方舟”内部这些悄然发生的变化,并非完全无迹可寻。一些异常数据流,会通过隐秘的渠道,被现实世界中那些坚决反对“镜影工程”、并设法渗透进系统内部的技术人员捕获和分析。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整理成报告,传递到莎拉·基恩等抵抗运动领袖手中。
报告描绘的图景,与伊莉娜·索恩许诺的“进化天堂”相去甚远,更像是一个数字化的精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