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千里家书只为钱(2/2)
这是他自一年前,背上行囊,告别那座生养他的城市,来到这片苦寒之地插队落户以来,第一次收到来自所谓“家”的音讯。
信封很薄,捏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分量。上面的字迹,是他父亲那种特有的、僵硬而古板、仿佛每个笔画都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笔触。林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胸腔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期盼,有激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亲情慰藉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极其郑重的事情,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信纸,只有单薄的一页。上面是同样僵硬、节省墨水的字迹,寥寥不过十数行。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丝关心,没有半个字询问他在这传说中能冻掉耳朵的北大荒,是否吃得饱、穿得暖,身体可否安康,日子过得怎样。通篇文字,感受不到任何母子之情、父子之爱、兄弟之谊的温暖,只有硬邦邦的、如同上级下达任务般的通知与索取:
“林墨:见字如面。你哥林浩最近谈了一个对象,女方家是本地人,条件不错,已经同意明年结婚。但对方明确要求,必须备齐‘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外加一百元现金彩礼。家里目前积蓄不足,难以凑齐。你下乡已有一段时日,想必手中有些结余,有钱就尽快寄回来。如果不够,就在你那些一同插队的知青同志中间借一下,务必凑齐了寄回来。你哥结婚是家里目前的头等大事,关系到林家传宗接代和门面,你作为弟弟,务必想办法解决,不得有误。”
信纸,轻飘飘地从林墨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指间滑落,像一片枯叶,无声地飘落在冰冷而布满灰尘的泥地上。
屋外,是那辆陪他闯过无数次鬼门关的“电驴子”,是那口储满鱼获、象征生存底气的大缸,是校长叔一家毫无保留的嘘寒问暖,是他用几乎冻掉手指、累垮身体的代价换来的,那沉甸甸的五千元血汗钱。
屋内,是这封来自数千里之外、所谓“家”的,冰冷彻骨的索取信。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仿佛他林墨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那个当初顶替了他留在城里工作的哥哥,就是为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异乡拼命攒钱,去成全哥哥那风光的“头等大事”。他们甚至“贴心”地为他指好了“出路”——如果钱不够,就去借!去欠下人情债经济债!仿佛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尊严和人际关系,都可以随意支配。
寒风,依旧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呼啸,卷着雪粒抽打着窗纸。但此刻,林墨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比北大荒零下三十度严寒更加刺骨、更加绝望的冰冷,正从他心底最深处,无可遏制地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那藏在箱底的五千元,突然变得重若千钧,压得他胸口剧痛,几乎要窒息。
那不只是钱的重量,那是他被漠视的付出、被牺牲的前途、被轻贱的尊严,以及被这封家书彻底击碎的对亲情最后一丝幻想的,全部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