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校园书声外,心垄暗自耕(2/2)

他能认出熊哥那魁梧的身躯挥动锄头的架势,能看到张建军和李卫红等知青们虽然动作尚显生疏却异常卖力的姿态,也能看到屯里那些熟悉的叔伯乡亲,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油光,汗水沿着深深的脊沟流淌。

那是一片用汗水浇灌的土地,那是一群用筋骨与自然搏斗的人。他站在这里,享受着荫蔽,教授着诗歌,心中却时常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庆幸,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脱离了队伍的怅然。

而丁秋红的心事,则比林墨更为沉重,如同不断累积的乌云,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父母那封来自北京、措辞“委婉”却字字如刀的信,像一块被冰镇过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日夜不休。那些反复强调“感恩归感恩,终身归终身”、“把握分寸”、“渐行渐远”的字句,如同恶毒的魔咒,在她脑海里盘旋往复,啃噬着她的理智与情感。

她内心拼命地想反抗,想摒弃父母那套重回“上流”后迅速滋生的势利与凉薄,她深知林墨的好,记得他所有的恩与情。然而,另一种来自血脉亲情的拉扯和长期形成的顺从,又让她感到无比的惶恐与无力。这种矛盾的心理,外化出来,便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不由自主的疏离。她开始下意识地、笨拙地回避与林墨的单独相处。

她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向校长叔和校长婶子提出,不想再长期打扰、麻烦他们老两口,不再去他们家里搭伙吃饭了。同时,她也搬离了学校后院那间虽然简陋、却相对安静、由仓房改造而成的小小宿舍。她将自己的铺盖卷搬到了知青点条件更为艰苦、住着七八个女知青的大通铺宿舍里,并在那里和她们一起,吃着大锅熬煮的、没什么油水的集体伙食。

她的这些变化,林墨自然敏锐地感受到了。起初,他只是以为她或许是教学任务繁重,身体疲惫,或者,是那难以割舍的思乡之情又在夜深人静时折磨着她。他甚至带着真诚的关切,在她一次下课后,轻声问道:“秋红,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又想家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那一刻,丁秋红看着他眼中毫无杂质的担忧,听着他那熟悉的、带着温度的声音,心里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几乎要控制不住落下泪来。她多么想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将心中的委屈、父母的背信弃义、自己的挣扎与痛苦,全都倾泻出来。

她相信他,胜过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

可是,那来自家庭的、无形的枷锁和长久以来接受的“听话”教育,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最终,涌到嘴边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了几句疏离而客套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言辞:“没……没什么。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天气热,有点没精神,再加上……有点想家了。” 她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快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