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烽烟起时(2/2)

“慎言!慎言!不过……这话倒也在理。权势大了,心思就活络了。咱们小皇帝可还小呢……”

流言如同瘟疫,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扩散。

核心无非几点:摄政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用兵是为“巩固权位”;耗费巨大,将“加重百姓负担”;甚至隐晦暗示,其对藩属乃至皇位有“不臣之心”。

这些言论,巧妙地将李贞稳妥的边防策略,曲解为野心膨胀的侵略行为,将国家安全的必要投入,污蔑为个人揽权的工具。

虽然粗听荒诞,但对于不明就里的市井小民、以及部分对新政不满、或被触动了利益的低级官员、士子而言,却颇有市场。恐慌、疑虑、不满的情绪,开始在一些角落发酵。

消息很快通过不同渠道,汇聚到武媚娘案头。彼时她正在立政殿偏厅,听取慕容婉关于清查司苑局账目进展的汇报。听完关于谣言的禀报,武媚娘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黔驴技穷,便开始吠影吠声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打仗,他们不懂;治国,他们不会;搞阴谋,手段又拙劣。如今也只剩下散播些流言蜚语,蛊惑人心,给王爷添点堵了。”

慕容婉垂手道:“谣言起自多处,但有几个源头颇为活跃。一是西市几家茶肆,东主多与荥阳郑氏、博陵崔氏的旁支有些生意往来。

二是国子监附近几家书局,常有失意文人聚集,其中数人曾受过礼部前员外郎周谨的‘资助’。

还有便是……几个近日在礼部清洗中被留用察看、却心怀怨望的吏员,私下与同僚饮酒时,颇多怨言,话语与市井流言如出一辙。”

“哦?礼部还有不死心的?”武媚娘眉梢微挑,“看来之前的敲打,还是轻了。名单记下,暂且不必动他们。让他们说,让他们传。

叫得越响,暴露得越多,也越能看清,到底还有哪些蛇虫鼠蚁,藏在阴沟里。你让‘天香楼’的人,也放些消息出去。”

“请王妃示下。”

“就说,”武媚娘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新罗金钦纯,不仅侵边,更与倭国海盗勾结,劫掠海商,残害我大唐子民。

其野心不止于边境摩擦,实欲效仿当年渊盖苏文,裂土称王,甚至引倭人入寇,祸乱海疆。摄政王增兵,首要在于保境安民,护我商路,震慑不臣。

至于耗费,此次用兵,大半粮草由海东行省屯田及河西商会支应,太仓所出不过三成,且已严令不得加赋于民。再说……”她冷笑一声,“前岁平定吐蕃,缴获无算;去岁收高句丽,其府库充盈。

这些钱财,不用来强兵富民,巩固边防,难道要留着给那些蠹虫中饱私囊,或是等贼人打上门来,资敌寇么?”

慕容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王妃这是要以更翔实、更贴近百姓利益的消息,对冲那些空泛恶毒的谣言。

将金钦纯与倭寇海盗挂钩,能激发百姓对“海贼”的天然恐惧与愤怒;点明粮草来源与缴获用途,则能消解对“耗费”的担忧;最后一句,更是直指那些散播谣言者或许代表的利益集团。

“属下明白,这便去办。”慕容婉应道。

“还有,”武媚娘叫住她,语气转冷,“严密监控那几个最活跃的谣言源头。尤其是与郑、崔等家有关联的,查清背后资金往来,与宫中……可有联系。郑太后近日,想必不会安分。”

“是。”

慕容婉退下后,武媚娘独自沉吟片刻。辽东局势固然紧要,但这洛阳城中的暗箭,同样伤人无形,甚至可能影响前方军心士气。

李贞在朝堂之上,以堂堂正正之师应对边患;她便需在这舆论战场,为他扫清后方阴霾。只是,对方此次出手,似乎比之前科举舞弊更加阴险难防,直指人心与名望。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中巍峨的殿宇飞檐。霜雪覆盖之下,朱墙碧瓦依旧庄严,却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郑太后……你便只有这些伎俩了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刚刚离去不久的慕容婉,去而复返,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她手中拿着一封薄薄的、以火漆密封的密函,疾步走到武媚娘面前,低声道:“王妃,登州急报!察事厅在登州的暗桩发现异常,特以飞鸽传书送至。”

武媚娘心中一凛,接过密函,迅速拆开。上面字迹潦草,显是匆忙写就,但信息却令人心惊:“三日前,一名与郑太后心腹宦官有过秘密接触的登州药材商人‘徐贵’,离京后,并未如常返回登州码头。

其车马出潼关后,折向东北,经太原、幽州,一路未停,其最终行踪指向……营州方向。营州都督府辖下,有通往辽东、乃至……丸都山城(渊盖苏文残部盘踞)的隐秘商道。

另查,徐贵离京前,其京城货栈曾接收一批来自洛阳‘瑞昌柜坊’的银钱,数额巨大,汇兑凭信字号,与去岁礼部周谨外宅所现账册中,某一笔司苑局‘采办’款项,尾号相同。”

武媚娘捏着密函的手指,骤然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登州药材商人?郑太后心腹宦官?秘密接触?

巨额银钱?行踪指向辽东?

丸都山城?渊盖苏文?!

这几个原本看似不相关的点,被这条紧急密报瞬间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令人脊背发寒的图景!

郑太后不仅在国内散播谣言,中伤李贞,其触角,竟然早已通过秘密渠道,伸向了关外,伸向了那个与李贞有着血海深仇、时刻图谋复辟的渊盖苏文!

她猛地抬头,看向慕容婉,眼中锐利的光芒几乎要刺破这深宫的阴霾:“徐贵现在何处?可能截住?”

“飞鸽传书有延误,发现其踪迹时,其已过幽州。我们的人正在全力追查,但……恐已难及。且其选择路径隐秘,显是早有准备。”慕容婉沉声道。

武媚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冷静。她缓缓将密函凑近一旁的烛火,看着火舌舔舐而上,将其化为灰烬。

“好,很好。”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内结朋党,散播流言,动摇国本;外通残敌,资以金帛,以谋不轨。郑氏,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走到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提笔疾书。字迹力透纸背:

“王爷亲启:洛阳流言,妾自当之,不足为虑。然辽东有变,恐非仅金钦纯。郑氏之手,或已涉渊贼。徐贵之事,详情如下……

请王爷密令营州、安东,严查北来商旅,尤重丸都方向。边事决策,需将此虑计入。宫内,妾自有分寸。”

写罢,她小心封好,交给慕容婉:“立刻以最紧急渠道,送至王爷手中,不得有误!”

“是!”慕容婉接过,身影如风般掠出。

武媚娘独立殿中,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东边的新罗烽烟未熄,北方的旧敌阴影又现,而这洛阳深宫之内,毒蛇已然吐信。

这场风暴,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凶险。但她的眼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与潭底汹涌的、冰冷的决意。

“既然你们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她对着虚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便看看,最终淹死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