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洛阳血色(2/2)

上面清晰记载着,那几笔巨款,是从一个户名为“郑记”的账户中划出,而“郑记”账户的实际掌控人,经几个低等伙计私下指认,经常与郑元礼府上的二管家一同前来办理业务。

线索,环环相扣,最终无可辩驳地指向了郑家,指向了郑太后在洛阳的兄长,郑元礼!

当这些如山的铁证,在傍晚时分被整理成册,送到紫宸殿,呈现在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面前时,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太后!摄政王殿下遇刺,重伤未归,而贼人凶器竟源自军器监流失!中间人收受郑家柜坊银钱!凶犯家中搜出郑家金锭、汇票!此乃铁证!

郑元礼身为皇亲国戚,鸿胪寺少卿,竟敢勾结军中败类,私藏军械,收买亡命,行刺摄政王!此乃十恶不赦之谋逆大罪!

臣请旨,即刻锁拿郑元礼,彻查郑家,揪出幕后元凶,以正国法,以安天下!”御史张柬之手持象牙笏,出列厉声奏陈,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字字如刀,响彻大殿。

“臣附议!”

“证据确凿,郑元礼难逃干系!必须严查!”

“刺杀摄政王,动摇国本,此罪滔天!请陛下下旨,彻查到底!”

群情激愤。之前那些因祥瑞之事对郑太后稍作附和、或保持中立的官员,此刻也纷纷变色,争先恐后地表明立场,与郑家划清界限。

刺杀摄政王,这已不是普通的政争,而是赤果果的谋逆,是触及了所有官员底线、足以引发朝局彻底洗牌的天大之事!

稍有沾染,便是灭门之祸。

珠帘之后,郑太后的身影僵硬如石雕。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些证据被一条条、一项项公然摆在朝堂之上时,那巨大的冲击和恐慌,仍让她几乎窒息。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珠帘,钉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愤怒,有鄙夷,有探究,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陛下!太后!冤枉!天大的冤枉啊!”郑太后一系的官员,礼部尚书崔文焕慌忙出列,脸色惨白,声音尖利,“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栽赃嫁祸!

郑少卿一向忠君体国,安分守己,岂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些金锭、汇票,定是有人伪造!

那‘鬼手刘’、胡彪,皆是市井无赖、军中败类,其言岂可轻信?他们定是受了他人指使,污蔑郑家,意图搅乱朝纲,其心可诛啊陛下!”

“构陷?嫁祸?”张柬之冷笑,转身直面崔文焕,目光如电,“崔尚书,证据在此,条条可考,环环相扣!军器监存档可查,柜坊账簿可验,金锭官印可辨!

刺客所用,确是军弩!胡彪家中,确有郑家金锭汇票!中间人‘鬼手刘’,亲口供认收了郑家柜坊银钱,去了郑侍郎府附近!

难道这军器监、柜坊、官铸,还有那刺客、中间人、逃将,全都串通好了,一起来构陷你口中的‘忠君体国’的郑少卿不成?!

依你之见,谁有这般能耐,能调动如此多的环节,伪造如此天衣无缝的‘证据’来构陷一个鸿胪寺少卿?嗯?!”

崔文焕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额角冷汗涔涔,只得反复道:“这……这其中必有蹊跷!需详查!需详查!不可仅凭片面之词,便定朝廷重臣、外戚懿亲之罪啊!”

“详查?自然要详查!”另一位寒门出身的刑部侍郎出列,声音铿锵,“正因为要详查到底,才更应立刻锁拿郑元礼!将其家产查抄,将其家人仆役隔离审讯,将其所有往来书信、账目、人脉,查个水落石出!

看看这谋逆刺杀的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还牵连着哪些高官显贵!如此,方能真正澄清玉宇,肃清朝纲!若郑少卿果真清白,朝廷自会还他公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珠帘,声音转厉,“若其有罪……则国法森严,绝不姑息!纵是皇亲国戚,亦与庶民同罪!”

这番话,有理有据,将崔文焕等人的狡辩彻底堵死。朝堂之上,请求严查、锁拿郑元礼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郑太后一系的官员彻底失声,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他们知道,大势已去。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和汹汹民意面前,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可笑,只会引火烧身。

珠帘后,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

终于,传来郑太后干涩、虚弱,却强作镇定的声音:“皇帝年幼,摄政王重伤……哀家心乱如麻。然,国法如山,证据……确需详查。

着……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查明郑元礼是否涉案。在查清之前,郑元礼……暂行拘押,不得离府。其家产……暂行封存,听候处置。”

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退让和保全。但谁都听得出,那声音里的虚弱与绝望。“暂行拘押”、“听候处置”,几乎等同于默认了郑元礼的重大嫌疑。

这道懿旨,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郑太后一系仅存的气势。

退朝的钟声,在一种异样沉重的气氛中响起。百官退出紫宸殿时,许多人依旧沉浸在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争与铁证如山的震撼中。他们知道,洛阳的天,真的要变了。

几乎是郑太后懿旨下达的同时,一队刑部差官和北衙禁军,便包围了永兴坊的郑元礼府邸。曾经门庭若市的郑府,此刻朱门紧闭,但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官差。

郑元礼面如死灰,被铁链锁拿,押入刑部大牢。其家产被查抄,家人仆役分别看管。往日煊赫的郑府,顷刻间大厦倾颓。

然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李贞在重重护卫下,返回了晋王府。他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固定于胸前,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沉静,脊背挺直。

武媚娘早已在府门前等候。看到他手臂的伤势和染血的绷带,她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剧烈的心痛,但被她强行压下。她上前,没有多言,只是轻轻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低声道:“回来就好。”

回到内室,挥退左右,武媚娘亲自为他解开染血的旧绷带,查看伤口。军医处理得还算妥当,伤口已止血结痂,只是周围皮肉翻卷,看着依旧惊心。

她取来王府秘制的疗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他清洗、上药、重新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李贞安静地坐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尖似乎有些微红。他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她正在忙碌的、有些冰凉的手。

“一点皮肉伤,不得事。媚娘,辛苦你了。”他温声道。

武媚娘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她眼中那强压的冰冷、愤怒、后怕,在这一刻,终于微微松动,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但很快又隐去。

她反手握了握他的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斩草除根的决绝:

“王爷,这次,我们要把钉子和烂肉,一起剜干净。连根拔起,寸草不留。”

李贞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和暮色中那一片肃杀沉寂的洛阳城。

“媚娘,光抓些小鱼小虾,查封一两个府邸,不够。”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们这次敢动用军弩,收买将校,死士行刺。下一次,就敢做更大的。

我们必须趁机,把该拿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让他们从此,再无伸手的余地,也再无作乱的资本。”

武媚娘为他系好绷带最后一个结,指尖微微一顿。她抬眸,看向李贞沉静而深邃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爷是说……”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无比,“禁军?”

李贞缓缓颔首,目光如电:“北衙禁军,拱卫宫城,关系陛下与你我的安危。十六卫,镇守京师,关乎洛阳稳定。

此次胡彪之事,虽是个例,但难保其他卫府之中,没有藏着类似的不满之辈,或是被渗透的缝隙。郑家能通过军器监旧案搞到弩箭,能收买到去职的郎将,焉知他们在其他军中,没有暗子?

这次刺杀,是危机,也是机会。一个……彻底整顿京营,将兵权牢牢掌控的机会。”

武媚娘眼中光芒大盛,那是一种混合着锐利、冷静与果决的光芒。她缓缓站直身体,走到李贞面前,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向窗外。

“王爷所言极是。钉子要拔,烂肉要剜,但这握刀的手,更要稳,更要牢。”她一字一句道,声音在渐浓的暮色中,清晰而坚定,“是时候,让这洛阳的兵权,彻底换个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