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毒蛇出洞(1/2)
今夜,洛阳皇城深处,鹤鸣殿的灯火,亮得比往日更久。宫人们早已被屏退,只留心腹在远远的殿门外把守。
内殿深处,郑太后独坐于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方几前,几上铺着一张明黄色的诏书用纸,旁边是朱砂、墨锭,以及那方被仔细供奉在锦盒中的、象征着大唐天子至高权力的“皇帝之宝”玉玺。
玉玺在灯下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印纽上盘踞的螭龙,双目炯炯,仿佛凝视着这殿中正在酝酿的滔天罪恶。
郑太后的手,在触碰到那方冰冷玉玺的刹那,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丝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禁忌感,如同冰水,瞬间漫过脊椎。
伪造圣旨,擅用玉玺,矫诏调兵……这是十恶不赦、诛灭九族的大罪!一旦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要么登临绝顶,要么……坠入无间地狱。
然而,指尖传来的冰冷,很快被心头熊熊燃烧的疯狂野火所吞噬。回头?她还有回头路吗?
兄长下狱,家族倾覆,宫中势力被剪除,军权旁落,连在朝堂上最后的哭诉,也未能真正撼动李贞分毫,只换来对方“称病”退避,看似得计,实则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监控与窒息般的压力。
李贞的“病”,是真是假?是诱敌深入,还是真的心力交瘁?她不知道,但她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
趁着这暂时的、不知真假的“权力真空”,她必须搏命一击!这是她,是郑家,最后的生机!
殿内烛火跳跃,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扭曲。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犹豫、乃至最后一丝人性,都吸入腹中,炼化成决绝的毒液。
她提起那支特制的紫毫笔,蘸饱了朱砂,手腕稳定得可怕,开始在明黄诏书上,一笔一划,写下那足以搅动天下风云、也将她自己彻底拖入深渊的文字。
“……朕以幼冲,嗣守鸿业,夙夜兢兢,惧不克负荷。然摄政王李贞,恃功骄恣,威福自专,外托辅政之名,内怀枭獍之心。
欺朕冲龄,侮慢圣母;闭塞言路,诛锄异己;更阴结其妃武氏,牝鸡司晨,紊乱宫闱。近日竟罗织罪名,构陷皇亲,动摇国本,其不臣之迹,昭然若揭!
朕深居九重,如坐针毡,母后悲泣,形销骨立。念太宗、先帝创业之艰,岂忍社稷沦于奸佞之手?
特此密诏:诸王宗亲,镇边大将,凡我大唐忠良,见诏之日,即速率领本部精锐,星夜兼程,赴京勤王,清君侧,诛权奸,靖国难,安社稷!
功成之日,裂土分茅,永享富贵。若有迟疑观望、附逆不前者,国法俱在,定不轻饶!钦此。”
字迹是模仿皇帝平素练字的笔体,虽竭力摹仿,但终究少了那份稚嫩天然的笔锋,多了几分刻意与僵硬。
然而,在玉玺那方“皇帝之宝”鲜红夺目的印鉴盖上去的刹那,这一切瑕疵,似乎都被那无上的权威所掩盖。朱红印文,力透纸背,如同淋漓的鲜血,烙印在象征着皇权的明黄绢帛之上。
郑太后写罢,放下笔,看着那方鲜红的印玺,眼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被疯狂取代,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轻轻吹干朱砂,将这份“密诏”小心卷起,用明黄丝带系好,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内衬防潮油纸的紫檀木长匣中。
“太后,李慕云先生到了。”郑福如鬼魅般出现在内殿门口,声音压得极低。
“快请!”郑太后精神一振,连忙将木匣盖好,放在几案之下。
李慕云依旧是一身内侍省低阶宦官的青灰袍服,悄无声息地走入。烛光下,他清瘦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眼神却幽深如古井,不起波澜。
他先是对郑太后微微躬身,目光随即落在几案上那方尚未收起的玉玺和残留的朱砂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无惊讶,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先生请看。”郑太后将紫檀木匣推到李慕云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诏书已成,玉玺已用。”
李慕云打开木匣,取出诏书,展开细看。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甚至印玺的钤盖位置,都仔细端详。
片刻,他微微颔首:“太后笔力精进,已得七八分神韵。印玺位置端正,朱色饱满,足以乱真。尤其这‘清君侧,诛权奸’几字,力道千钧,正合时宜。”
得到李慕云的肯定,郑太后心中稍定,急问道:“先生,诏书已备,接下来该如何?送至哪些人手中,方为妥当?又能确保他们必然起兵?”
李慕云将诏书仔细卷好,放回木匣,这才缓缓道:“太后,矫诏调兵,非同小可。所遣之人,需绝对可靠,且能随机应变。
所送之地,需是既有实力,又对李贞心存不满,更关键的是……其驻地需在短期内可威胁洛阳,却又不能过早暴露,打草惊蛇。”
他走到墙边悬挂的大唐疆域图前,指尖虚点:“首先,荆王李元景。太宗皇帝庶子,封地荆州,拥兵逾万,且扼守长江中游,水陆便利。
其人素有野心,对当年未能承继大统耿耿于怀,对李贞以皇叔摄政更是不满久矣。此前我们试探,他虽未明确响应,但态度暧昧,可见其心不定。
此诏送至他手,即便不立刻起兵,也必会暗中准备,伺机而动。可为我们牵制南方,亦是备选。”
“其次,”他的手指移向河东,“并州都督,张亮。此人曾是秦王府旧将,但与李绩(徐世积)不和,李贞重用李绩,冷落张亮,使其久任边地,不得回朝,心怀怨望。
其麾下多为悍卒,且并州离洛阳不算太远,若能说动他,是一支奇兵。”
“第三,”指尖点向陇右,“凉州都督,侯君集旧部,王君廓。侯君集被李贞以‘考核’之名调离左威卫,其旧部必然兔死狐悲。
王君廓勇悍少谋,易为说动。且凉州兵精马壮,若其以‘巡边’或‘平乱’为名东进,速度极快。”
“此外,”李慕云顿了顿,声音更低,“还可密遣使者,联络关外突厥残部阿史那贺鲁。此人近年来收拢部众,屡犯边境,对大唐既惧且恨。
可许以财帛、乃至割让部分边地,令其在北边制造事端,牵扯李贞在河北、陇右的边军精力,使其不能全力回援洛阳。”
郑太后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仿佛已看到四方兵马,蜂拥而至,将洛阳围成铁桶,将李贞夫妇碾为齑粉的景象。“先生算无遗策!便依先生所言!只是这使者人选,及传递路线……”
“太后放心,慕云已有安排。”李慕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以极小的字迹列着几个人名和几条迂回曲折的路线,“这些人,或是受过郑家大恩,或其家人握在我们手中,皆是敢效死命之辈。
他们会分头出发,伪装成商旅、僧道、或是官府信使,沿途自有我们早年布下的暗桩接应补给。至于诏书,为防万一,可一式多份,由不同使者携带,即便有一路失手,亦不影响大局。”
“好!好!”郑太后连连点头,将纸条小心收好,又想起一事,“那洛阳城内呢?光有外兵,若不能里应外合,控制宫城,挟持皇帝,只怕……”
“洛阳城内,我们亦非全无准备。”李慕云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北衙禁军经李贞清洗,我们的人所剩无几。
但南衙十六卫中,尤其是被调离将领的原部属中,仍有不少心怀怨望、或可收买的中下级军官。
左威卫、右监门卫中,各有数人,已被我们以重金和前程说动,届时可为我们打开城门,或制造混乱。
此外,西市‘千金坊’暗地里养着一批江湖死士,约三百人,皆是亡命之徒,可充作尖刀,直扑宫禁或晋王府。
只要外间兵马一到,城内乱起,我们以太后和皇帝的名义,占据大义名分,控制宫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则大事可成!”
一番谋划,从伪造诏书到联络外援,从城内内应到发动时机,看似环环相扣,步步杀机。郑太后听得心潮澎湃,多日来的恐惧与绝望,仿佛都被这庞大的阴谋所带来的虚幻希望所驱散。
她仿佛已看到自己牵着孝儿的手,重新站在紫宸殿的御阶之上,接受百官朝拜,而李贞和武媚娘,则如同丧家之犬,被捆缚阶下……
“只是,”李慕云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此计虽妙,然关键在于时机配合,在于内外消息通畅,更在于……绝对保密。
李贞称病,武媚娘深居,看似退让,实则诡异。我们必须假定,他们有所防备。因此,所有行动,务必迅雷不及掩耳!
密诏送出后,我们便需在洛阳城内,加紧准备,同时严密监控晋王府及十六卫动向。一旦外间有变,或城内时机成熟,便立刻发动,不给对方任何反应之机!”
“先生所言极是!”郑太后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一切便拜托先生了!所需银钱、人手,哀家这里还有些体己,尽可调用!只要大事能成,先生便是哀家与皇帝的第一功臣,封王拜相,世袭罔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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